女人结婚时相信她们的丈夫会改变,男人结婚时相信他们的妻子永远不会变：他们都错了。

——佚名

人类择偶并不是一生只有一次。在美国,离婚和再婚的情况非常普遍,大约50%的孩子并不是和亲生父母双方一起居住的。继亲家庭迅速地成为正常而不是个别现象。这种情形并不像某些观点认为的那样是新近出现的,也不能说明家庭价值的骤然下降。具体到离婚,或者广义上的长期配偶关系终结,是普遍存在的跨文化现象。大约85%的美国人经历过至少一次配偶关系的破裂。1比如,在博茨瓦纳的昆族的331桩婚姻中,有134桩以离婚告终,约占40%。2而在巴拉圭的阿赫族,男人和女人在40岁之前结婚和离婚的平均次数超过11次。3

人们终结承诺关系的理由有很多种。比如配偶开始索要更多资源,或是有更好的择偶机会出现。要维持一段错误的婚姻,就要承受高昂的代价：失去资源、失去择偶机会、遭受身体虐待、子女缺乏关爱以及遭受心理虐待,导致最终无法成功解决有关生存和繁殖的关键适应问题。而当人们脱离错误的婚姻时,就能得到很多收益,如新的择偶机会、优质的资源、对孩子的更好照顾以及更可靠的社交圈。

导致分手的适应问题

在古代,很多配偶在年老之前就受伤死去了。例如,男性在部落战争中有受伤和被杀的危险。古生物学记录向我们展示了很多引人入胜的男性互相攻击的证据。在人类遗骸的胸腔中,发现了矛和刀的碎片。比起女性,在男性骨骼中更容易发现头盖骨和肋骨上的伤痕,这说明身体搏斗主要是男性的活动。最有趣的是,分布于左侧头盖骨和胸腔的伤痕居多,这说明当时的攻击者多为右利手。古生物学记录中最早的被害人,是一名尼安德特男子。在大约50000年前,他被一名右利手的攻击者刺中了胸部。4这些特征明显的伤口不能被解释为意外。相反,它们说明他人伤害和谋杀是人类进化史中重复出现的危机。

即使在今天的传统部落,仍然不能避免男性复仇所造成的破坏。例如,在阿赫部落,宗教社团的战斗只有男性可以参加,而且他们经常会造成永久的残疾甚至死亡。5当丈夫去参加社团战斗的时候,妻子从来不确定他们是否能完好地回来。在雅诺马马部落,男孩在杀死另外一个男人之前,无法取得成为男人的完全资格。雅诺马马男性骄傲地展示着他们的伤疤,经常会在上面涂上明亮的色彩来吸引注意。6人类历史上的战争都是由男性发动的,这可以让他们经历勇敢的冒险。

并非只有来自其他男性的暴力才能使男性祖先丧命。狩猎一向都是男性参与的事业,男性祖先在狩猎中必然会有受伤的危险,尤其是猎取大型猎物,比如野猪、野牛、水牛的时候。狮子、豹、老虎在非洲草原上游荡,攻击那些缺乏准备和经验的不幸的鲁莽猎手。他们还有可能意外地从树上坠入悬崖和瀑布。在古代的生存环境中,丈夫很容易先于妻子死去,或是严重受伤以至于不能打猎和保护妻子。在这种情况下,妻子考虑甚至追求其他伴侣的行为就具有很高的适应性。

古代女性从不参加战争,也很少打猎。女性进行采集,供给了家庭食物的60%到80%,这种活动的危险性要小得多。7但是生育却让女性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没有现代医疗科技的保证,很多女性在怀孕和生产的危险过程中不幸死亡。除非男性具备心理机制来预料这种情况的发生,并打好基础以确保找到替代者,不然在妻子死后,鳏夫们就必须重新踏上寻找和求爱的旅程。等到配偶死后才开始考虑潜在替代者,会让两性都付出代价。

不是只有伤害、疾病以及配偶死亡这样的危险,才会迫使古代配偶们另寻新欢。一名女性的丈夫很可能失去他在群体中的地位,被放逐、被竞争对手控制,也可能是不称职的父亲,或者不忠、不会狩猎、辱骂妻子、搞外遇、把资源分给其他女人或者是性无能。而一名男性的妻子可能不会采集食物、胡乱掌管家庭资源,也可能是不称职的母亲,或者不育、性冷淡、不忠或是怀了别人的孩子。此外,两性都有可能疾病缠身而日渐衰弱。弄人的造化会让你当初选择的那个精力充沛的伴侣付出沉重的代价。当你选择的配偶失去价值时,替代者就变得很有吸引力。

配偶价值下降和濒临死亡,只是导致人们将注意力转移到替代者身上的众多情况中的两种。另外一种重要的情况就是配偶一方赞许性的提升,这使其能接触到一群以往不可企及的替代者。例如,男性可以通过勇敢非凡的举动急剧提升自己的地位,比如捕获一头大型动物、在战斗中击败对手,或是于危难中挽救他人的孩子。突如其来的地位提升,给男性提供了新的择偶机会,使他们能够寻找更年轻、更漂亮的配偶或是多个配偶,这都让现在的配偶黯然失色。地位迅速提升的男性,选择配偶的机会也会迅速增加。由于女性作为配偶的价值和她们的繁殖价值紧密相关,所以她们通常没办法像男性那样大幅提升自己的赞许性。不过,女性仍然可以通过获得地位或权力来提升自己的配偶价值,比如在应对危机时表现出非凡的经验、展现卓越的智慧、子女或亲属在群体中的社会地位提升等等。这些改变配偶价值的可能性在今天依然存在。

另外一个促使分手的重要因素就是出现了更加迷人的配偶。名花有主的迷人配偶可能突然变成了单身。从前不起眼的人可能大放异彩。无缘得见的相邻部落成员可能现身眼前。这其中任何一个人都有足够的魅力拆散现在的婚姻纽带。

总而言之,这三种最重要的情况会导致祖先们离开长期配偶：现在的配偶变得不再迷人,比如能力和资源下降,或是没能提供在最初选择时所承诺的与繁殖相关的资源;人们经过资源和声誉的提升,接触到先前无法企及的择偶机会;引人注目的替代者变得可以接近。因为这三种情况都有可能在我们的祖先中间有规律地反复出现,我们有理由相信,人类已经进化出了一套心理机制来衡量现存恋情和替代者的利弊。这些机制会根据配偶价值的变化而变化,会继续鉴别和评价配偶替代者,会引发对潜在替代配偶的追求。

分手适应

造成配偶关系破裂的古代环境,造成了人类进化历史上反复出现的适应问题。有些人忘了自己的配偶价值在下降,或是在配偶死后完全没有更换配偶的准备,或是没能抓住机会换取更优质的配偶。比起那些及时感知和应对状况的人,他们会遭受巨大的繁殖损失。

这样的事实可能让你觉得不安,不过人们确实会既维持承诺的恋情又考虑其他可能的配偶。男性的调侃,如果不是关于体育和工作,那一定是关于周围女性的外表和性可获得性。已婚女性也会讨论到底哪名男性迷人、容易到手或是地位高。这样的谈论可以达到交换信息和品评择偶圈子的目的。为寻求择偶机会而实时监控替代者是有好处的。那些历经疾苦与磨难仍坚持在不如意的配偶身边的人,的确值得我们敬重。不过在祖先时代这种人的繁殖不会那么顺利,今天在我们中间也并不多见。两性都会考虑寻找替代者的择偶机会,即使他们现在并不想立即更换配偶。正所谓有备无患。

在婚姻中,男性的偏好会继续发挥作用,不仅是为了比较众多潜在配偶,更是为了比较替代者和当前的配偶。男性并不是在婚礼宣誓后就不再偏好那些年轻漂亮的女性了,女性也不会因此就不再关注其他男性的地位和名望。一项由丹·康罗伊-比姆(DanConroy-Beam)主持的研究发现,配偶关系是否幸福部分取决于现有配偶和周围潜在配偶价值的差异。人们会评估自己的配偶有多少竞争力,如果发现配偶相形见绌就会感到不快。8决定留住或是甩掉配偶,取决于这些计算的结果,而这些计算很可能是无意识中进行的。

一名因为地位提升而获得更好择偶机会的男性,并不会这么告诉自己：“要是我离开现在的妻子,去找个更年轻、繁殖价值更高的女人,我一定可以增加自己的繁殖成功率。”他们只是会发现其他女人更有吸引力,而现在的恋情乏善可陈。要是一名女性的配偶虐待她,她不会这么想：“如果我离开这个代价高昂的配偶,我和我孩子的繁殖成功率会增加。”她只会想,她得让自己和孩子更安全。当这些婚姻破裂机制发挥作用时,我们也不会意识到它们所要解决的适应问题。

人们一般需要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来离开长期配偶,这个理由可以帮助他们向亲朋好友解释,也能给自己一个交代。同时这个理由还能帮助他们维持社会声誉,或者至少把损害降到最小。尽管有些人会简单轻易地摆脱婚姻,但一般人不会用这么直截了当的做法。从进化心理学角度看,一个有效的甩掉配偶的方法就是打破配偶对自己的幻想,这样配偶就不会想要维持关系了。也就是说,有些人不会自己离开,而是想方设法让他们的配偶迈出这一步。男性祖先会扣留资源,并且暗示对方他已经在向其他女性投资了。女性会用出轨来降低男性的父权确定性,或是对配偶采取性抑制的方法。冷酷、不友善、不体贴、恶意、伤害和刻薄的行径,对两性来说都是甩掉配偶的有效手段,因为它们违背了两性对配偶的普遍偏好——友善和善解人意。这些手段都应用了异性已有的心理机制——这些机制用来提醒人们,他们有可能选错配偶了,他们的配偶正在变质,或许是时候摆脱他们来止损了。

在古代,两性从长期配偶那里得到的收益是有差异的。男性的收益来自独占一名女性的繁殖能力,而女性的收益来自垄断一名男性的资源,其中暗藏着分居和离婚的导火索。这表明,男性和女性在评价配偶历经岁月后的变化时,具有十分不同的标准。例如,一名女性从25岁到40岁,她的繁殖价值会急速下降,不过她其余的配偶价值的增加可能会弥补这些损失。而男性在同样的时期,可能地位得到提升,享受随之蜂拥而至的择偶机会;也有可能屡遭失败,甚至不能留住现在的伴侣。这样,男性祖先和女性祖先会因为不同的原因想要离婚,而背后的实质就是,两性都必须要解决成功择偶这一适应问题。

关于分手问题的一份主要资料来源于迄今为止规模最大的有关离婚原因的跨文化研究,在这个研究中进化人类学家劳拉·贝齐格(LauraBetz-ig)分析了来自160个不同社会背景的资料。研究划分出了43种婚姻破裂的原因,这些个案是由生活或居住在当地的民族志学者和报告者共同提交的。9研究中的各种限制,比如缺乏收集资料的标准方法以及资料不完整,影响了对离婚原因的绝对频率的统计。不过,我们已经获得了相对频率,而出现某一离婚原因的社会越多,该原因就越有可能是离婚的普遍原因。处于离婚原因列表顶端的两个事件——不忠和不育与繁殖高度相关。

不忠

女性的不忠是男性未能获得她的繁殖能力的有力标志。而男性的不忠则是女性不能再利用他的资源的有力标志。在从男性后代缺失到性忽视的43种原因中,通奸是婚姻破裂的最普遍的原因,它存在于88个社会中。在存在通奸行为的社会中,它的普遍性有很大的性别差异。尽管在25个社会中,离婚可能是由配偶中任何一方的通奸导致的,但在54个社会中,只有妻子通奸才会导致离婚;仅在两个社会中,只有丈夫的通奸才导致离婚。不过,即便是这两个社会,也不能算作男女双重标准的例外,因为不忠的妻子是很难逃脱惩罚的。在这两种文化中,男性在发现妻子不忠后都会殴打她们,有时甚至将她们殴打致死。这两种文化中的妻子都不会被休掉,但她们也不能轻易过关。

妻子不忠是更为普遍的离婚原因,这样的发现令人吃惊,因为男人通常更容易不忠。10阿尔弗雷德·金赛发现,调查中有50%的丈夫和仅仅26%的妻子有过不忠行为。11最近的一些研究发现,在不忠发生率方面也存在类似的性别差异。12对不忠的反应有双重标准,这并不是美国文化或是西方社会的特例,它在全世界都有体现。这种现象的普遍性可能是由三种原因导致的。首先,男性有更大的权力强行实施他们的愿望,所以女性会被迫比男性忍受更多的配偶不忠。其次,全世界的女性可能都会更宽容丈夫的“一时性起”,如果丈夫不会同时分走他的资源和承诺,那么在人类进化史上,性不忠实质上给女性带来的损失比男性要小。最后,全世界的女性都更可能被迫忍受丈夫的不忠,因为离婚的代价太高了,会进一步减少她们在择偶市场的价值,尤其是当她们有孩子时。基于上述理由,妻子的不忠更有可能造成不可挽回的裂痕,最终导致离婚。

因为人们知道不忠可以导致婚姻的破裂,所以他们有时会故意使用不忠来摆脱错误的婚姻。在一项关于配偶离异的研究中,我询问100名男女会用什么手段摆脱错误的婚姻。随后,另外54名参与者对这些手段在完成目标中的有效性进行了评价。13一种摆脱不如意配偶的普遍方法就是婚外恋,比如公开性乱交,或是故意让人发现自己在可疑场所和异性见面。

有时,婚外恋并没有真正发生,只是暗示和影射。人们用类似手段,比如和别人调情,或是告诉配偶他们爱上了别人,来促使配偶结束婚姻。一个相关的手段是表达想和其他人约会的愿望,以确认他们两个是否真的彼此适合,这是一种通过逐渐转变和摆脱承诺来优雅地退出婚姻的方式。

不忠是一个甩开配偶的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所以即使有时不忠并没有真的发生,人们也会使用它。比如在特鲁克群岛,如果丈夫想要结束婚姻,他只需要散播谣言说他的妻子通奸。他会假装相信,并怒气冲冲地离开。14很明显,人们急于向他们的社交圈证明,婚姻破裂是情有可原的。假装发生婚外情是个很好的理由,因为不忠是大家公认的导致分手的不得已的苦衷。

不育

尽管比起其他鸟类,斑尾林鸽更多地恪守一夫一妻制,但它们每季还是会有25%的离婚率。它们关系破裂的主要原因是不育——无法生养后代。15斑尾林鸽在繁殖季节产下幼鸟后,很有可能会为下一季重新择偶;而那些没能在本季产下幼鸟的个体,也会在下一季寻找其他配偶。

不能生育子女也会导致人类离婚。没有孩子的夫妇比有两个或更多孩子的夫妇更容易离婚。根据联合国对45个社会中数百万人的调查,39%的离婚是在没有孩子的情况下发生的,26%是在只有一个孩子时发生的,19%是在有两个孩子时发生的,有四个以上孩子后离婚的夫妇少于3%。无子女导致的婚姻终结,无论结婚时间长短都会发生。16孩子增强了婚姻纽带,减少了离婚的可能,他们在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之间所创造的共同遗传收益是极其丰厚的。如果未能产生这些将双亲基因传递到未来的小小媒介,夫妻就将缺少这种强大的共同纽带。

在各个社会都频繁提到的离婚原因中,只有通奸的发生率超过了不育。在有关婚姻破裂的跨文化研究中,有75%的社会报告说,不育是婚姻破裂的原因之一。其中12个社会强调,夫妻中任何一方的不育都会导致离婚。不过,就像通奸那样,不育所带来的后果也有严重的性别差异。由男性单方引起的不育而导致离婚的社会有12个,而由女性单方引起的不育导致离婚的社会有30个——这也许体现了另外一种双重标准：让女性承受比男性更多的责任。在21个社会中,我们无法判断是由男性、女性还是双方的不育造成了婚姻破裂。

并不是所有的社会都允许离婚。在禁止离婚的社会中,没有生育的男性和女性要提前做好准备。例如在亚洲的安达曼群岛,没有孩子就不算结婚。17日本很多村落的人会在婚礼举办过很长时间后才注册结婚,在第一个孩子出生之前,很多婚姻没有写进村政府的家庭档案之中。18在孩子出生前,婚姻不被法律认可,不育就顺理成章地成为婚姻破裂的原因。

年老和低生育率相关,不过这个关联程度对于女性来说更为明显。尽管随着年龄的增大,每次射精的精子浓度都会降低,但男性在60岁、70岁和80岁的时候仍然可以有孩子,而且他们也是这么做的。在雅诺马马部落,一个生殖能力很强的男性所生的孩子,年龄跨度长达50年。在澳大利亚北部的提维岛,年老的男性经常会独占30岁或者更小的女性并生养孩子。尽管西方文化中的夫妇比提维和雅诺马马夫妇年龄更相近,但男人和已经停经的妻子离婚,并和年轻女性组建家庭的事件也不在少数。19

男性和女性繁殖的生物性差异会产生这样的后果,即妻子年龄较大会比丈夫年龄较大更容易导致离婚。尽管关于婚姻破裂的跨文化研究并未发现年老是离婚的常见原因,但它确实在8个社会中出现了,而且在这8个社会中女性的年老——而非男性——是离婚的原因。20当男性离婚后,他们都毫无例外地娶了更年轻的女性。

从进化角度来讲,不育和不忠成为世界范围内普遍的离婚诱因是很有道理的。两者都是繁殖资源传递失败的最有力和最直接的证明,它们让长期择偶失去了进化意义上的存在理由。人们不会有意识地计算这些事件给适应带来的影响。相反,不育和不忠这样的适应难题,给人类祖先施加了选择压力,使他们产生了一种与繁殖失败相一致的心理状态。就像发生性行为是为了生孩子,但是没有人会意识到繁殖逻辑包含于其中一样,当气愤导致一个人离开不忠或不育的配偶时,也不需要他/她清晰地意识到这其中的适应逻辑。那些有意不要孩子的夫妇,仍然会因为不忠而分开,这就证明我们的心理机制在现代社会依然发挥着作用,即便有些机制早已经摆脱了导致它们发生的选择压力。

性拒绝

如果妻子拒绝和丈夫发生性行为,她就在有效地剥夺丈夫获取其繁殖价值的权利,只不过两性都没有用这些专业名词来思考这件事情。由于在人类进化史上,性活动是繁殖所必需的,剥夺男性性行为的权利,会让他投资于妻子所获得的繁殖收益大打折扣。这也可能暗示着她已经把性的权利分配给了其他男性。男性应当进化出一套心理机制,来提醒自己提防这些干扰他们性策略的行为。

有关婚约解除的跨文化研究发现,有12个社会把性拒绝列为婚姻破裂的原因。在这些社会中,破裂都被归咎于妻子的拒绝而不是丈夫的拒绝。21我的实验室在关于伴侣分手的研究中也发现,性拒绝是甩掉不如意配偶的主要方法。女性说她们分手的手段有很多,比如拒绝和伴侣进行身体接触、在性生活上表现得冷淡疏远、不让男性触碰自己的身体、减少性要求。这些手段只有女性才会使用。22

在有关伴侣分手的研究中,一名女性的报告证明了这种手段的成功。23她向朋友抱怨她有好多次都想和丈夫分手,但是都失败了。她想要些建议。进一步的讨论发现,她虽然很想摆脱自己的丈夫,但是从来没有拒绝过他的性亲近。她的朋友建议她应该试试。一星期后,她报告说她丈夫对她的性拒绝很生气,两天后,他就打包走人了。之后他们很快就离婚了。如果说女性用性来换取爱,而男性用爱来换取性,那么剥夺男性的性权利可能的确是让男性收回爱并离开的可靠手段。

缺乏经济保障

男性有能力和意愿向女性提供资源,这是他配偶价值的核心,是她选择他作为结婚伴侣的重要依据,是男性用来吸引配偶的主要手段,也是男性用来留住配偶的主要手段。从进化角度讲,男性未能向妻子和孩子提供资源,会成为婚姻破裂的一个主要的与性别相联系的原因。男性不能或不愿提供资源,就违背了女性当初据以选择他们当配偶的标准。

事实上,在全世界范围内,男性不能提供资源都是离婚的诱因。有关解除婚约的跨文化研究发现,在20个社会中,离婚的主要诱因都是经济支持不足;在4个社会中是住房不足,3个社会中是食物不足,而在另外4个社会中是穿衣不足。所有这些原因全都被归咎于男性。没有一个社会将女性不能提供资源作为离婚理由。24

一名接近30岁的女性参加了一项婚后分居的研究,她的报告向我们证明了男性不能提供经济资源会带来怎样严重的后果：

我丈夫丢了好多份工作,他非常沮丧。他一份工作都留不住。他做一个工作做了几年,然后就结束了。后来又找了一个,做了一年,又结束了。他就再找。后来他特别沮丧,就去找社会工作者,不过也没什么用。后来他总是睡觉。我想总有一天我会受不了他老这么睡的。我想出去一晚再回来,结果他都没能从床上下来把孩子们哄上床。我走的时候,他们在看电视,我回来的时候他们还在那看。第二天我就让他走,而且是逼他走的。25

在当代美国,要是女性比丈夫的收入高,她们很可能会离开丈夫。一项研究发现,那些妻子收入高的美国夫妇的离婚率,比丈夫收入高的夫妇的离婚率高50%。26事实上,要是妻子事业发展得好,男性有时会表现得很愤慨。在一项关于女性离婚原因的研究中,一名女性报告说丈夫“讨厌我比他挣得多,这样他觉得自己不够男人”。女性也很讨厌丈夫没有野心。另一名女性说：“我整天都在工作,而他只做兼职,还整天喝酒;最后,我意识到我需要更多的帮助,就走到了今天这步。”27男性如果不能满足女性对配偶的首要需求,即提供资源,他们就只能被判出局,尤其是当女性挣得比男性多的时候。

多妻的冲突

一夫多妻是在很多文化中广泛流行的习俗。在分析853种文化后,研究者发现83%的文化允许一夫多妻。在西非很多社会中,25%的年长男人会同时拥有两个以上的妻子。28即使在那些一夫多妻不合法的文化中,这种情况也会出现。一项研究估计,在美国有25000到35000桩一夫多妻的婚姻,多数在西部地区。29另外一项研究涉及437名经济成功的美国男性,研究发现他们中有些有两个单独的家庭,彼此都不知道对方的存在。30

从女性角度来看,丈夫有其他妻子的最大不利就是：资源给了一个妻子和孩子,就不能再分给另一个妻子和孩子。虽然有时多妻的出现会带来重要的收益,比如她们可以共同抚养孩子,但多数时候,一个女人的收获就代表着另一个女人的损失。有关婚姻破裂的跨文化研究发现,在25个社会中,一夫多妻都是离婚的原因——绝大部分是由一个男性的多个妻子间产生冲突导致的。

多个妻子之间的冲突是一个适应问题,在古代,一夫多妻的男性必须要解决这个问题才能控制他的妻子们。问题是怎样让所有的妻子都高兴,这样她们才不会离开;出轨会剥夺男性重要的繁殖资源。有些多妻的男性会采用严格的规则来管理资源的分配,给每个妻子以同等的关注和性生活。在肯尼亚的基普赛吉斯人中,男性的妻子们拥有自己的一块土地,这是由丈夫平均分配给她们的。31基普赛吉斯男性拥有独立的住所,不和妻子同住。他们会和每一个妻子都住几天,谨慎地平均分配时间。一名关注中东地区古伊斯兰文化的作者这样写道：“你应该有四个妻子,当然,你的财产要足够多,能给她们每个人相同的关注、日常所需的生活费和一个独立的门户。”32所有这些手段都是为了让妻子之间的冲突最小化。姐妹共夫(sororalpolygyny)即妻子们是姐妹,也是为了使冲突最小化,这说明基因的相似性使得女性的利益趋于一致。33

尽管男性努力让妻子之间保持和睦,但在像冈比亚这种社会中,女性在知道她们的丈夫想娶别人时,仍然会离开,即使一夫多妻在那里是合法的。34女性还是很难和别的女性共享丈夫的时间和资源。

冷酷和不近人情

在世界范围内,一个有责任的配偶的最重要的品质就是亲切和善,因为这象征着他共结连理的意愿,这种意愿是长期择偶获得成功的重要因素。脾气坏的人很难成为好配偶。一个易怒、有暴力倾向、爱辱骂或贬损他人的配偶,或是一个打骂孩子、毁坏财产、无视家务、疏远朋友的配偶,都会给对方的心理、身体和社交造成很严重的影响。

考虑到以上代价,在跨文化研究中,冷酷、虐待和无情是出现频率最高的导致婚姻破裂的原因,存在于54个社会中。事实上,在所有文化中,这些品质作为导致婚姻破裂的因素,仅次于通奸和不育。35根据一项对女性离婚原因的研究,63%的离婚女性报告说丈夫在情感上虐待她们,29%报告说丈夫对她们进行身体虐待。36

在婚姻旅途中,冷酷和不近人情有时是与某些事件相关的,尤其是通奸和不育。比如在印度的部落中,不育经常会引发配偶间的唇枪舌剑。一个印度丈夫说：“我们在一起七年了,双方都感到很疲倦,但我们始终没有孩子。每次我妻子来例假都会骂我：‘你还是不是个男人?怎么一点本事都没有?’这总是让我很难受也很羞愧。”37最终,这对夫妇离婚了。

通奸也会引发冷酷和不近人情。要是一个奎契族(Quiche)女性承认通奸,她的丈夫会责备、侮辱、斥责、虐待甚至饿死她。38在全世界,通奸的女性都会被愤怒的丈夫殴打、强奸、鄙视、辱骂或是伤害。39看来,有些形式的不近人情是由婚内发生的有损繁殖的事件引发的。换句话说,冷酷和不近人情在某种程度上是离婚诱因的外部表征。心理机制和行为策略能帮助解决这些由配偶引发的代价高昂的问题。

在另外一些案例中,不近人情是配偶的人格特征,不会随时间流逝而改变。40在对新婚夫妇的研究中,我的实验室测试了配偶人格特征与他们给伴侣造成的问题之间的关系。拥有一个坏脾气的丈夫,会让妻子很沮丧,因为这样的男性总让你觉得你欠他的,他会进行身体虐待、言语虐待,会不忠、不善解人意,还会情绪化、无礼而且以自我为中心。41拥有坏脾气丈夫的妻子,总会抱怨丈夫对待她们像对待下人一样。这样的男性要求她们付出很多时间和精力,却不关注她们的想法。他们扇她们耳光,打她们,给她们起下流的名字;和其他女性发生性关系;从不帮忙做家务;酗酒,侮辱妻子的容貌。无怪乎有个脾气坏的配偶就会导致另一半对婚姻感到痛苦与不满。等到婚后第四年的时候,很多人就想要分居或是离婚了。

因为人们如此看重配偶的亲切友善,无怪乎最有效的甩掉不如意配偶的方法之一就是表现得卑鄙、残酷、刻薄、怒气冲冲。男性和女性都表示,促成配偶离开的有效手段包括对他们不好、当众侮辱、有意伤害他们的感情、制造争吵、没理由地大喊大叫或是把琐碎的分歧上升为争吵。

在全世界,冷酷和不近人情都是甩掉配偶的手段。在奎契族,要是丈夫想甩掉妻子,通常是因为妻子不忠。他会想方设法让她受不了：“不理想的妻子会被责备、辱骂甚至被饿死,她的丈夫会责骂和虐待她,会公开出轨。他会娶别的女人,或是把妓女带到家里来,就为了侮辱妻子的自尊。”42所有这些行为都是冷酷的表现,与亲切友善这一全世界男女都有的择偶偏好截然相反。

配偶抛弃策略

想从一段相互承诺的配偶关系中解脱出来十分艰难。被拒绝的伴侣不想轻易放手。亲朋好友会施加压力避免分手。两人的孩子会让羁绊更加复杂。而在我们当代社会中,离婚法律和错综复杂的财务关系也会把分手的进程拉长到几个月甚至数年。

有些进化心理学家认为,我们已经进化出专门的配偶抛弃策略(mateejectiontactics)来促成分手。43尽管对配偶抛弃策略的科学研究尚处于起步阶段,但它仍然为我们提供了一些重要的见解。一种策略是开门见山地告诉伴侣彼此应该另寻他人了。另一种策略是开始和他人发生性关系并且让伴侣撞破——这种策略虽然危机四伏,却被认为是最有效的。这包括和伴侣的朋友发生性关系,在社交场合和潜在伴侣出双入对,或者故意留下显而易见的出轨证据让伴侣发现。

第三种策略是撤回所有资源。有些配偶只是简单地不再表达爱意,不再说“我爱你”,不再和伴侣发生性行为。有些人会在伴侣被他人羞辱或被当众诋毁时不再挺身而出。撤回配偶关系所带来的收益有时会让伴侣离开去寻找更青葱的草原。可想而知,男性会比女性更倾向于用停止送礼物或提供经济资源的办法来驱逐配偶。女性会更倾向于使用拒绝发生性行为或减少伴侣性接触的方法。

撤回收益的反作用就是付出代价。两性都会对配偶更不耐烦,还会因为小事就大打出手。当言语侮辱升级成身体虐待,比如掌掴或殴打时,配偶会迅速逃离以规避代价。因为冷酷和不近人情是分手的关键诱因,人们有时会使用这些不讨喜的策略来促成分手。

在现代社会,一种常用的策略是“人间蒸发”(ghosting)——中断一切联系,比如短信和邮件。有些人会在Facebook上将伴侣从“好友”中删除,或者将Facebook的状态从“恋爱中”变成“单身”。这些行为都向伴侣发出了强烈的拒绝信号,同时也向更广阔的社交圈表明恋情已经结束了。

所有的配偶抛弃策略都潜藏着代价,包括声誉受损甚至前任寻仇。俗话说“地狱之焰不及被拒女人之怒火”,这对男人同样适用。事实上,男性更倾向于使用某些出格的策略来复仇,比如尾随或者在报复网站上张贴前任的裸照。44最终,挑起分手的人总会尝试减少这些代价。“不是你,是我的错”或者“我觉得我们还是应该‘做朋友’”,这些话都是这方面的典型案例,有时也会成功。

不论是被分手的还是提出分手的,都将面临分手后的新的适应问题——需要应对策略的问题。

应对分手的策略

斩断旧爱是人一生中所能体会的最具创伤性的经历之一。在有关应激性生活事件(stressfullifeevents)的研究中,它总是排在前五位。只有诸如丧子或丧偶的压力才会超过它。社交网络会变得紧张,而仓促间被重新推进择偶市场也让人胆怯。分手会威胁一个人的社会地位,因为我们的配偶通常会被他人视作构建我们现有尊严的重要因素。甚至,分手常常会终结我们习以为常的收益,无论是经济层面、性生活层面还是社交层面。

关于应对策略的科学研究刚刚起步。45两性通常会尽力和前任保持朋友关系,这样恋情所带来的收益就不会完全终止,或者可以把前任复仇的概率降到最低。但有些人会反其道而行之,与前任断绝往来。比起男性,女性更愿意和朋友一起讨论旧日恋情,她们条分缕析,深思熟虑,找出分手的根源,谋划未来的前景。两性有时都会和他人同床共枕。正如我们访谈的一名女性所说：“忘掉一个男人最好的方法就是躺在另一个男人身下。”46

相比于男性,女性更愿意用购物来作为应对策略。47血拼新装和化妆品可以提升一个女人的自尊,同时增加她的外表吸引力,为她重入择偶市场铺路。

有些人应对分手的方法是向酒精和药物寻求慰藉。有些人会辗转反侧寤寐思服,密切关注前任的行踪和约会活动,或者探查他们的网络动态,不断加深自己的痛苦。有些人追踪前任是为了复合,干扰前任重新择偶的尝试,或者他们只是想寻仇。48

最终,大部分人会渡过情关,重新进入择偶市场,重启挑选、吸引和求爱的征程。

持久婚姻的蕴涵

在全世界范围内,婚姻破裂都会让配偶付出繁殖代价或是扰乱配偶的择偶策略。在历史上,它们会影响配偶成功完成繁殖这一任务。最具破坏性的事件和改变就是不忠,这会降低丈夫的父权确定性,也会让妻子部分或全部失去丈夫的资源;不育会让这对夫妇无后;性拒绝剥夺了丈夫获得妻子繁殖价值的权利,也暗示妻子她们的丈夫正让资源流向别处;没能提供经济保障的男性,剥夺了女性当初择偶时所寻求的繁殖资源;男性多妻,就会分散原来只给特定配偶的资源;而冷酷和不近人情,则意味着虐待、背叛、外遇以及不能或不愿共结连理。

人类择偶心理的基本倾向是寻求长期婚姻,这其中的含义是很深远的。要维持婚姻,夫妻双方就要忠贞不渝,共同生养后代,有充足的经济资源,和善、慷慨、善解人意,关注配偶的性欲求和心理需求。这样做并不能保证婚姻成功,但可以切实地提高成功率。

不幸的是,并不是所有破坏事件和改变都可以避免。环境强加的敌对力量,是人力所不能控制的——不育、年老、性欲缺失、疾病、地位下滑、社会孤立甚至死亡。无论意志如何坚强,这些敌对力量都能够无可挽回地击垮一个人作为配偶的价值。潜在的替代配偶有时能提供缺失的东西,所以由进化塑造的心理机制——配偶更换适应(mate-switchingadaptations)帮人们决定,在这样的情形下他们必须要离开爱人。49

心理评价机制之所以被设计出来,就是为了应对不断变化的择偶环境,它是不会轻易失效的。在古代,如果配偶没能提早准备好替代者或是没能完成一场本来有价值的配偶转换交易,他就要付出繁殖代价。那些没有准备好就变成猎物的人,那些没能在这片不可预知的战场上胜出的人,还有那些不想离开繁殖利益受损的配偶的人,都不会成为我们的祖先。因为我们要不断权衡现有配偶和替代者各自的利与弊,因此更换配偶的心理机制不可避免地包含着比较的功能。终身幸福是那么遥不可及,现有的配偶可能并不尽如人意,比不上有魅力的替代者。

今天,这些敌对力量大部分仍然存在。配偶的地位可能上升也可能降低;不育折磨着原本快乐的夫妻;不忠潜滋暗长;年轻时不计回报的爱所带来的挫折,在经历了无可奈何的岁月后,变成了无法得到的爱所生发的绝望。这些事件激活了心理机制,它们不断进化发展以应对婚姻破裂,让人们避免对自身繁殖的威胁。这些机制看起来很难停止运行。它们驱使人们去寻找新的配偶,而且有时不断地离婚,因为生命中出现了有关适应的重要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