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女强人”这个词是谁发明的,翻遍了《辞海》《辞源》也没找到出处。厦门大学教授易中天在《中国的男人和女人》这本书中认为,严格意义上的女强人应该是《水浒传》中的顾大嫂、孙二娘等人,因为所谓强人者,出没绿林闯荡江湖,专一杀人越货打家劫舍者也。既如此,则“正宗”的女强人,自然也就非顾、孙二位莫属了。因此,易中天教授认为：当代舆论界把那些有能力、有气魄、有责任心、有自由意识和独立人格的新女性称之为“女强人”,实在不妥。

不妥归不妥,但这个词现在很流行,人们经常给在职场上抛头露面、敢打敢拼乃至六亲不认的“三高女性”戴上这顶帽子。但说句实在话,女强人实在是一顶戴不得的高帽,男人见了望而生畏,女人自己也觉得别扭。有几个被冠以女强人称号的“三高女性”是“春风得意马蹄疾”的?她们大都人前风光,人后寂寞;人前欢笑,人后落泪;人前衣香鬓影,人后伊人憔悴。难怪同样是成功人士,男女之间却同途殊归：每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都有一个女人,而每一个成功女人的背后却有一段失败的婚姻和破碎的感情。最近看到广东一家媒体的调查,那里近九成的女性不愿意当女强人,而且非常反感这个称呼。连一向被人看成女强人典型的洪晃女士,也在她的一篇博文里调侃：所谓“女强人”是指能干的女人,但是不包括做家务能干的女人。

女强人这个词虽既不叫好也不叫座,但却没有因此下岗退居二线,反倒“与时俱进”了。前不久,一部根据畅销小说《穿普拉达的恶魔》改编的同名影片在全球风行,引进国内时,盗版碟商干脆把影片片名翻译成了略带挖苦讽刺色彩的《时尚女魔头》。于是乎,后者的大名不胫而走,在时尚界、传媒界、企业界,这个叫“时尚女魔头”的时鼍词汇大有取代“女强人”成为“三高女性”新型代名词的趋势,只不过它更加带有调侃戏谑意味,也更有性别歧视色彩。这让我想起了二十年前撒切尔夫人主政时的英国政坛,当时,撒切尔夫人雷厉果敢的作风让一向傲慢懒散的英国人闻风丧胆,于是一个“铁娘子”的绰号应运而生。我不知道撒切尔夫人听到这个有点“不男不女”的绰号作何感想,夫人的先生又是一种什么态度,反正当时正在上中学的我正抱着古龙的一本武侠小说《楚留香》看得津津有味,“铁娘子”这个称呼总让我想起书中那个半男不女妖里妖气的“雄娘子”来。

说起“雄娘子”,突然打开了我若干年前的一段记忆。那还是我大学毕业第二年,在一家小杂志社做兼职记者。那家杂志社的主编也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单身女性。说她是“女性”实在是勉为其难：留了个假小子头不说,胸部看上去更是“一马平川”,比华北平原还要平坦,平时穿衣服也是典型的职业套装,说话从来都是不苟言笑的,一点女人味都没有。她个头虽然不高,但说话办事雷厉风行。杂志社的人都很怕她,她的办公室是独立一间,离大家远远的,就像一个孤立的城堡。每一回属下给她汇报工作,都得深呼一口气以平复紧张的心情,然后蹑手蹑脚地走进去,而每当她的高跟鞋在楼道里响起,整个杂志社都开玩笑说萨达姆来了!由于她身上的第二性征确实太不显眼了,因此大家私底下就把“雄娘子”那个雅号毫不客气地送给了她。

最近我应邀做客一档财经节目,畅谈“时尚女魔头”的话题。由于好莱坞那部同名影片对这类女老板进行了妖魔化的处理,加上当年的“雄娘子”给我留下的惨痛记忆,在我印象中,所谓“时尚女魔头”应该都是“无睡眠、无笑容、无心肝”的“三无冷血女人”,结果那天请到现场的两位女老板却让我非常吃惊,她俩不仅看上去笑容可掬和蔼可亲,而且通情达理风趣幽默。同影片中梅丽尔·斯特里普扮演的女魔头米兰达最后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以至于“赔了丈夫又折兵”迥然不同的是,两位女老板都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妇唱夫随,父慈子孝,真是羡煞旁人!

可是当我做完节目走出演播室,一种担忧不由又涌上心头：在男尊女卑男强女弱观念早已根深蒂固几千年的中国社会,又有多少男人会像这两位女老板的丈夫那样具有一颗包容之心呢?

因为在中国的历史上,我们常常看到很多女强人当事业处于“无限风光在险峰”时,个人生活却是孤零零的“天生一个仙人洞”。

表现在宫廷斗争中,就是饱尝了丧夫之痛的寡妇为了保住自己那点可怜的权益不被身边其他男人侵犯,只好心狠手辣不择手段地做起了女强人,如汉宫的吕雉,辽国的萧太后,清末的慈禧;表现在民族大义上,丈夫都战死疆场为国捐躯了,咱就来个“穆桂英挂帅”、“十二寡妇征西”;表现在家族纷争中,老公整天拈花惹草夜不归宿,哪怕厉害如王熙凤者也没辙,谁叫封建社会“夫为妻纲”,就算你“爱上一个不回家的人”也得认命,于是这位巾帼只好靠协理宁国府贪赃枉法来发泄不满。当然,武则天在这方面似乎比较幸运,老公唐高宗在世的时候就让她一起协助理政,天下人共称“二圣”,似乎没有后顾之忧。可当事业真的做大了,老公还是心里不舒服,后来不还是偷偷背着她找了宰相上官仪想一纸诏书废了她,幸亏武则天反应机敏,才算逃过一劫。但原来同甘共苦的丈夫从此跟她是彻底离心离德了。武则天当上女皇帝以后大肆豢养男宠,大概是后来受到冷落,在夫妻性生活上也得不到满足的原因吧?古语云：牝鸡司晨,老婆掌了大权,这还了得?

即使窝囊如唐高宗者估计也难免愤愤不平。

这就是在中国当女强人的悲剧!

从一个男性的视角看过去,女强人好比是男人心目中的珠穆朗玛峰,高大神秘。虽然男人都有征服名山大川的欲望,但珠穆朗玛峰海拔太高、气候恶劣,很难攀登上去,除非是珠峰队员。可如今中国男人个个惜命如金,目光短浅,登个黄山泰山还嫌累,谁还愿意把宝贵精力花在一座难以企及的巨峰上?这大概也是中国式的女强人大多让身边的男人闻风丧胆,只能陷入孤芳自赏的尴尬境地的原因吧。所以,在那天的节目中,我只好调侃,中国的女强人一般都深得范仲淹《岳阳楼记》之精髓：在事业上往往“先天下之忧而忧”,在感情上只好“后天下之乐而乐”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所谓女强人也好,“三高女性”也罢,也是一种弱势群体,同样需要社会各界的关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