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爱的时候对痛苦最不设防。
——西格蒙德·弗洛伊德
看她的笑容,听她的声音,看她走路的样子,回想起令人陶醉的瞬间或一句俏皮话——哪怕是对恋人片刻的念头,都会在脑海中激起一阵排山倒海般的狂喜。诗人罗伯特·洛威尔曾赋诗一首:“这股旋风,这份爱神艾洛斯的癫狂。”洛威尔是经历过这种浪漫爱情风暴的千千万万人中的一分子。这份情感着实能够消除人与人之间的差别,不管是诗人还是总统,也不管是学者还是技工,在爱情面前都会陷入一种神魂颠倒的状态:期待、希冀、痛苦和幸福。
但人脑无法永久持续这种高负荷运转。这份火热的情感在有些人身上最多保持几周或几个月。要是双方关系面临真正的障碍,譬如远隔千里,或者其中一人已有家室,那么他们有时还能维持几年的热恋期。我们对平均婚龄达到二十年的人所做的脑部扫描证实了一点,即浪漫爱情有时可绵延数十载。
可是,早期浪漫爱情带来强烈的兴奋感往往会逐渐消退。当新鲜感不再,激情冷却之后,两性关系便进入更内敛的深层次阶段。心理学家伊莱恩·哈特菲尔德管这种现象叫“伙伴爱”。根据她的定义,“伙伴爱”指的是“一种与某人在一起很开心的感觉,对方的生活与你休戚相关”。我认为,这种“伙伴爱”形成自独立的脑组织——控制恋慕情绪的那部分区域。
浪漫爱情,爱慕之情:对于全世界的男女而言,要区分这两种爱很容易。肯尼亚的泰塔族人(Taita)说过,爱情有两种面貌:一种是无法克制的渴望,是“一种病”;另一种是对他人深沉而持久的依恋。在巴西有这样一句话:“爱情始于惊鸿一瞥,并在微笑中走向成熟。”在韩语里,sarang这个词的词意接近于西方人的浪漫爱情观,而chong则更多表示长期的依恋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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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世界关于爱情演变的记载可谓汗牛充栋。美国第二任总统约翰·亚当斯的夫人阿比盖尔·亚当斯曾在一七九三年给丈夫去信,信中写道:“岁月会磨灭炙热的情欲,但取而代之的友情和依恋却盘根错节,生生不息。”我在前文中提到过生活在卡拉哈里沙漠的昆族妇女妮萨,她也用生动的语言描述过这一抛物线式过程:“刚在一起时,两人心里燃起熊熊烈火,激情四溢。过了一阵,火焰渐冷,激情不再。他们依然相爱,只是性质已有变化——更多的是温存和互相依赖。”
尽管这是爱情的常规路径,但我在本书其他章节也提到过,人类大脑中控制求爱的最基本的三块区域——分别对应情欲、浪漫之爱和依恋——并无固定“启动”顺序。有的人先有性,后谈爱。有的人刚认识别人就会疯狂地爱上对方,再过个几周就会发展成为床笫之交。有的人甚至会对工作上或社交圈里的朋友产生深深的依恋,而后疯狂地爱上对方,并与之发生性关系。
不过,总体而言,率先萌发的是狂热情欲和浪漫爱情,之后才是深沉的爱意。心理学家特奥多尔·赖克称之为温暖的“余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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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人钟情于浪漫爱情。我们的电影、话剧、戏剧、芭蕾舞、歌谣和诗歌都对这份情感大加赞美,古希腊人称其为“神赐的疯狂”。我们对性也乐此不疲。不过,我认为依恋之情——满足感、分享感、与人合二为一的感觉——是所有这三种基本冲动中最高雅的。你们手牵手一起走,在夜里挨着彼此读书、看电视,看电影时一起笑出声,或者手挽着手,闲庭信步于公园或沙滩上,这便是灵魂交融的时刻,整个世界都是你们的乐园。
大约三百二十万年前,在今天埃塞俄比亚境内的某个碧蓝色浅水湖旁,露西躺在一位长期的“特殊好友”怀里。此时此刻,她没准也感受到了恬静,体会到了天堂的存在。我这么说是因为伴侣之间的爱意深藏于哺乳类动物的大脑之中。这部分脑组织恐怕早在人类对偶匹配诞生之时就已成形。
“伙伴爱”
当代社会对人类依恋情绪进行心理学分析的鼻祖是英国精神病学家约翰·鲍比和美国心理学家玛丽·爱因斯沃斯。他们提出,为了提高后代的存活率,灵长类动物发展了一套内生的依恋情绪体系,促使幼崽从最初看护者(通常是母亲)之外的人那里谋求慰藉和安全感。
自此,针对与成年人和其他生物体内依恋系统有关的行为、情绪和生物机制,已有大量研究问世。此外,研究者还提出假设,称控制依恋情绪的脑通路在人的生命历程中一直保持活跃,这为想要养育后代的伴侣长相厮守提供了基础。
时至今日,我们对这种“伙伴爱”的脑神经基础已有所认知。但要想搞清楚这一脑组织产生对心上人爱慕之情背后的工作原理,有必要再向诸位介绍一些美国中西部“居民”:橙腹田鼠。
满意荷尔蒙
在探讨浪漫爱情的第二章里,这些褐灰色、形似老鼠的啮齿类动物会被特定的异性所吸引——这是动物界的异性相吸,主要与哺乳动物大脑内的多巴胺系统有关。
不过,同多数哺乳动物不同的是,橙腹田鼠会结对养育幼崽,将近百分之九十的田鼠一辈子只有一个配偶。而到了今天,科学家已经明确了雄性橙腹田鼠出现依恋行为的根本原因。雄性在雌性体内射精后,脑部特定区域的后叶加压素活性会加强,从而激发一连串反应,其中包括它对配偶和育幼的热情。
后叶加压素是否是大自然为雄性依恋情绪调制的一杯“鸡尾酒”呢?
大概是吧。科学家在向实验室里长大的雄性橙腹田鼠(未曾交配)大脑内注射了后叶加压素后,这些雄性立刻开始捍卫它们各自的交配和育幼“地盘”,不允许其他雄性染指。而当每只雄性与雌性合笼后,前者当即就会表现出占有欲。此外,当科学家阻断小鼠脑部的后叶加压素分泌过程之后,雄性橙腹田鼠的行为就变得十分荒淫——先是跟一只雌性交媾,然后抛弃它,又去找别的雌鼠了。
更有意思的是,神经科学家拉瑞·杨及同事在对一种无害病毒进行改造,使其携带后叶加压素感受体的基因编码之后,将病毒注射进了另一种雄性草原田鼠体内(这一物种不会结对),于是,草原田鼠也开始对目前的异性配偶产生强烈的爱意。而本书最重要的一个发现是:那些体内有便于后叶加压素传播的相关基因的男性在两性关系上普遍比较稳定。
似乎父亲的本能存在至少一种生物学成分:后叶加压素。我猜,早在三百二十万年前,露西和她的“特殊朋友”相爱相拥时,类人猿就已进化出这一神经元通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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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伊丽莎白·芭蕾特·勃朗宁曾经写道:“我爱你的程度,就像日光和烛焰下那每天不用说出的需要。”很少有诗人会以依恋为题,或许是因为这种感觉不太会促使人在夜深人静时,起床离开温暖的被窝,写下激情的诗篇。芭蕾特·勃朗宁的诗是个例外,其字里行间透露一种深深的爱意。她在写下这些句子的时候,心里或许翻涌着另一种化学物质。这种物质如今与依恋情绪联系在一起,即后叶催产素,这是一种神经化学物质,与后叶加压素是“近亲”,在自然界同样普遍存在。
同后叶加压素一样,后叶催产素产生自下丘脑。但与前者不同的是,所有雌性哺乳动物(包括女性在内)在分娩期间都会分泌后叶催产素。这一方面会引起宫缩,另一方面会刺激乳腺分泌乳汁,后叶催产素还会巩固母婴之间的纽带。如今,越来越多的资料显示,后叶催产素还能让女性对心仪之人释放依恋情绪。
毫无疑问,你已经对这些“拥抱化学物质”——后叶加压素与后叶催产素——的力量有所感知。男女达到性高潮时,分泌后叶加压素的活动会达到峰值。这类“满意荷尔蒙”必然会在甜蜜性爱之后,增强爱侣之间的融合感、亲昵感和依恋感。
情爱之网
因此我相信,我们之所以形成这三种强大的脑组织,是为了引导我们的社会生活和繁衍行为。性冲动驱使我们寻找一群求爱对象。浪漫爱情则促使我们将一腔热情全部倾注在一个人身上。另外,深深依恋的情绪也会起到作用,使我们与这位特殊的另一半相守相伴,至少等到第一个孩子脱离婴儿期之后。
这三种基本冲动都会引发不同的行为、情绪、希冀和梦想,每一种都与不同的神经化学系统相关联。情欲主要与荷尔蒙睾酮相关,这在男女体内都有。浪漫爱情除了与多巴胺这一天然刺激物有关之外,或许还与去甲肾上腺素和血清素的低活性有关。与之相对,深沉的依恋情绪主要是在神经肽、后叶催产素和后叶加压素的作用下形成的。
此外,所有这一切都是生存机制,顺着人类大脑的原始通路发生作用。
因此,我认为,我们的祖先先是从非洲快速减少的树林里下到地面,之后学会用双足而不是四肢行走,最后结对养育后代,并至少将关系维持到孩子脱离婴儿期。没过多久,这些控制情欲、浪漫爱情和依恋情绪的脑组织渐渐地进化出人类特征。
大约三百二十万年前,露西陷入情网。她感受到了性渴望,激情的狂喜以及对于爱侣的深切依恋。这些情愫汇成一支交响曲,交织着欣喜、激动和沉静的杂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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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由于大自然的恶作剧,这部分脑组织的进化很可能还搅乱了露西的生活——如今依然如此。这三部分之间的关联度有时很一般。此言不虚,你在对一位长期配偶怀有深切爱意的同时,还可以对办公室或社交圈里的某个人流露强烈的爱意,甚至还会被别的什么人勾起性欲。就算晚上躺在床上,思绪也会在这些念头之间不停切换。思绪纷飞之际,脑袋里仿佛正在开大会。
的确,人类似乎是感情上的“未完成品”,上述大脑线路的复杂后果令我们无所适从。这继而引发了占有欲、嫉妒心、抛弃、暴怒和爱瘾。我猜,所有这些情欲都形成自远古时期,距今远隔千年,是阿尔迪和露西们留给今人的一笔普遍而持久的遗产。
妒忌
“那可是一只绿眼的妖魔,它惯于耍弄爪下的猎物。”莎翁曾用如此丰富多彩的笔触,描绘人类的妒忌心。这是一种人类烈性痼疾,是占有欲和疑心病的结合。两性关系中,妒忌心随时可能发作。当你沉溺于爱河中,当你依偎在别人怀里,当你有外遇时,当你失恋,甚至当你结束一段关系之后,这头绿眼妖魔都会出来作祟。
针对美国男女所做的心理测试显示,男女的妒忌心差不多,分不出谁比谁更强烈。不过男女在妒忌心发作时的做法不一。女人往往更愿意装得若无其事,来掩盖情场上的失意;此外,她们还倾向于发动魅力攻势,或尽力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与另一半谈谈心。男人则会与情敌对质,要么摆出一副“我比你牛”的腔调,要么用大堆礼物和好话讨好心上人,男人在吃醋时也更倾向于甩了另一半。此外,两性当中,如果哪一方觉得自己不中用、缺乏安全感,或者过于依赖对方,都是更容易起疑心和产生占有欲的那一方。
绿眼妖魔还可能具有危险性。杨科维亚克和哈德格雷夫搜集了六十六种文化体的相关资料,他们发现,百分之八十八的男性和百分之六十四的女性觉得遭到爱人背叛的时候会诉诸肢体暴力。的确如此,男性的妒忌心理是如今美国家庭情杀案的主要诱因。
妒忌心并非西方人独有。澳大利亚阿纳姆地的某位土著部落居民曾有过下面一番生动表述:“我们雍古族人(Yolngu)很爱吃醋,自打我们以大家族的形式生活在灌木林起,就喜欢吃醋。我们吃妻子或丈夫的醋,是因为担心她或他会看上别人。要是做丈夫的娶了好几个妻子,他就更容易吃醋,至于妻子则是互相妒忌……毫无疑问,妒忌是我们的天性。”
妒忌心似乎在动物身上也有先例可循,这么说是因为许多物种的雄性和雌性都会表现很强的“所有权”意识。实际上,这种占有欲在鸟类和哺乳类动物中十分常见,以至于鸟类学家称其为“保卫配偶”。
保卫配偶
举例而言,雄性长臂猿会将别的雄性从家族领地上赶走,与之相似,雌性长臂猿也会驱逐别的雌性。一次,坦桑尼亚贡贝河保护区的母黑猩猩派申对一头年轻公猩猩示爱,他却对派申的搔首弄姿置若罔闻,而是与其女儿波姆交合起来。一怒之下,派申冲上前去,狠狠地掌掴他。
据记载,这种占有欲的另一个很鲜明的例子发生在蓝鸟身上。为了测试其对“戴绿帽的容忍度”,人类学家大卫·巴拉什硬生生地打断了一对山蓝鸟一年一度的交配仪式。这对鸟儿刚刚开始筑造爱巢,趁着雄鸟外出觅食的间隙,巴拉什将一只假的雄性蓝鸟放在鸟巢一米开外的地方。“男主人”回来后,发出凌厉的叫声,在周围盘旋,并用喙猛啄假鸟。他还攻击了“妻子”,从她的翅膀处拔掉了几尾主翼羽。她吓得飞走了。两天后,一位新“妻子”住了进来。
吃醋的雄蓝鸟还会打“妻子”?
这种占有欲在遗传学上是有逻辑可循的。任何物种的雄性一旦吃醋,对伴侣就会盯得更紧,因此,容易吃醋的雄性生育后代并延续自己DNA的可能性更高。另一方面,吃醋的雌性在赶跑了别的雌性后,会从伴侣处获得更多保护和资源,从而为自己和幼崽获取额外的资产。妒忌心有助于遏制雌性的“红杏出墙”和雄性的“抛妻弃子”——人脑中点燃妒火的细胞因此更加活跃。这一过程很可能涉及后叶加压素,因为其可以促使雄性草原田鼠守护伴侣。
人类对性的渴望,对罗曼蒂克的向往,对伴侣的爱意,因占有欲而生的妒忌心,因为关系久了而变得不安分,对下一段恋情始终乐观积极:我们好似风筝,而这些情感则像一阵风,将我们吹向天际。我们在各种情绪之间起起落落,捉摸不定。然而,与人类祖先连续一夫一妻制倾向相关的所有万花筒式感情中,也许没有一种比被恋人拒绝来得更痛苦的了——被抛弃的结果是产生爱瘾。
爱瘾
“要想了解人们为爱情做了什么,我们该怎么办?去看谋杀专栏呗。”萧伯纳很了解浪漫爱情和依恋的力量。我认为,二者都是上瘾的表现。关系融洽时就是好的上瘾;关系破裂时则是可怕而消极的上瘾。此外,早在大约三百二十万年前,也就是露西及其亲友漫步东非大草原的时候,这类爱瘾便已存在。
就拿浪漫爱情来说吧,就连幸福的恋人身上也有所有“瘾君子”都有的特征。首先,痴男怨女们向往与心上人有灵与肉的结合。向往是所有上瘾现象的核心要素,恋人们想起心上人时,总是喜上眉梢,陷入某种“陶醉状态”。他们越是投入,就越希望与心上人有更多互动,这在研究上瘾的文献中被称为“激化”。他们还会着了魔似的想着彼此,而这种侵入性思维也是对毒品形成依赖的关键。恋人们还会颠倒是非,不分主次,改变日常习惯,迎合对方。为了不与特殊的“另一半”断了联系,或者为了让对方对自己留下印象,他们常常会做一些不恰当、危险且极端的事,甚至性情都会大变,这一现象是谓“情感障碍”。诚然,许多热恋中的人甘愿为心上人赴汤蹈火,甚至不惜以命相抵。瘾君子无毒可吸时会痛苦不已,而恋人们与心上人分离时也会苦不堪言,这叫作“分离焦虑”。
然而,一旦失恋,麻烦就来了。多数被抛弃的男女都会经历类似戒毒时出现的各种症状,比如抗争、哭泣、无精打采、焦虑、睡眠紊乱(嗜睡或失眠)、食欲不振或暴饮暴食、易怒和长期孤独。恋人们还会像瘾君子一样再度上瘾。关系结束很久之后,一些事、人、地点、歌曲,或者与抛弃自己的人有关的外部暗示都会勾起回忆。这会激发新一轮的渴望、侵入性思维、忍不住给对方打电话、给对方写信或者出现在对方面前——所有这一切都是因为当事人对旧情复燃怀抱希望。
由于浪漫爱情经常出现和上瘾相关的一系列特征,有些心理学家便认为,浪漫爱情极有可能成瘾。
我认为浪漫爱情是一种瘾——正如前文所言,当爱情并非单相思、于人无害,且方式恰当的时候,这就是一种积极的上瘾;但当某人的浪漫爱情方式不当、于人有害、一厢情愿,或者被正式拒绝的时候,就是一种极其消极的上瘾。
幸福爱情的积极上瘾
据传爱因斯坦说过这样一句话:“要是一个想法不荒唐,那它就是没有希望的。”不管是学者还是普通人,很少有人视浪漫爱情为一种瘾,因为他们觉得任何上瘾行为都是病态和有害的。然而,数据却并不支持这一观点。
神经科学家安德烈亚斯·巴特尔斯和赛米尔·泽奇将参与实验的幸福恋人的大脑同因刚刚注射可卡因或类鸦片毒品而变得亢奋的瘾君子的大脑进行对比,结果发现,大脑奖励系统的不少相同区域都变得十分活跃。此外,我的同事在重新分析了从十七名相亲相爱的男女身上采集来的数据之后(这些数据未经发布),发现伏隔核区域的活性有所提高。伏隔核是大脑的一片分区,对应所有上瘾状态——包括对海洛因、可卡因、尼古丁、酒精、安非他命、类鸦片,甚至是赌博、性和食物的渴望。
那些爱得激烈而幸福的男女眼里只有对方。因此,我的脑部扫描搭档露西·布朗博士提出,浪漫爱情是一种自然上瘾,几乎人人都感受过这一“正常的变化状态”。
另外,我还认为,控制浪漫爱情的脑通路在露西的时代就已成形,促使我们的祖先将求偶精力用在特定伴侣的身上。这样一来,就省下了交配的时间和精力,开启了交媾和繁衍的过程,激发爱意,鼓励男女双方共同承担养育子女的责任,从而确保其DNA能够传承下去。
但是,浪漫爱情可能会严重搅乱我们的生活——尤其是当我们被抛弃的时候。
失恋后的消极上瘾
为了更好地了解与失恋相关联的这部分神经系统,我和同事使用了功能性磁共振成像技术,对失恋不久的十位女性和五位男性展开研究。他们的失恋时间平均为六十三天。所有参与者在“激情之爱量表”的测试中都得到了高分。设计这份调查问卷的目的是测量爱情的强烈程度。所有人都表示,自己在醒着的百分之八十五的时间里都在思念对方,渴望对方能回心转意。
研究结果令人吃惊。
奖励系统中的好几个分区都出现了脑激活现象,其中包括:与激烈浪漫爱情有关的腹侧被盖区;与深深依恋有关的腹侧苍白球;与生理疼痛、焦虑和由疼痛引起的忧愁有关的岛叶皮质和前扣带;与衡量得失以及掌控渴望与上瘾有关的伏隔核与眶额回皮质/前额皮质。这几个大脑分区的活动与瘾君子对于可卡因等毒品的渴望存在相似之处,这一发现与先前的论断高度吻合。
简言之,脑部扫描的数据表明,这些失恋者依旧发了疯似的爱着对方,放不下这段感情。他们的身心备受煎熬,仿佛跑步机上的老鼠,时刻盘算着自己到底失去了什么。而且他们渴望与另一半重归于好、破镜重圆,这就是上瘾的表现。
很少有人离开爱情还能活得下去。在美国的某个大学社区,百分之九十三的男女表示,自己曾被心爱之人抛弃,另有百分之九十五的人表示他们曾拒绝过深爱着自己的人。而这可能不过是第一次挫败,许多人在今后的生活中可能再度经历被抛弃的命运。
这种从失恋到走出阴影的过程存在一种规律。第一阶段为抗争阶段,被抛弃的一方会极尽所能,想办法挽回爱人的心;但随着无奈与绝望情绪的逐渐蔓延,失恋者会失去希望,继而变得意志消沉。这两个阶段都与大脑中的多巴胺系统有关。我猜,早在很久以前,在露西恋爱甚至失恋时,这两个阶段就已存在于古人类的意识深处。
失恋后的抗争阶段
“希望越渺茫,我的爱就越深。”两千多年前,古罗马诗人泰伦斯就对这一经历做出过精辟论述。恋人们的浪漫爱情遇到挫折时,他们只会变得更加忘我——我称这一现象为“挫吸引”。挫折反而会强化浪漫爱情,这种现象的根源在于大脑结构。倘若爱的回报迟迟没有到来,大脑多巴胺系统内的神经细胞会依旧保持活性,从而延续炽热的浪漫爱情,这时上瘾就开始了。
压力会提高多巴胺的分泌水平。哺乳动物最早感受到巨大压力时,身体会做出一系列反应,其中之一便是中枢多巴胺和去甲肾上腺素的活跃度增强,同时伴随中枢血清素水平的降低,这一过程俗称“应激反应”。
遭到拒绝的恋人还可能遭受“挫折-攻击”的折磨,心理学家称之为“被抛弃而生出的怒火”。即便提出分手的一方于心不忍,且大方地表示大家还可以做朋友,共同承担育儿责任,许多失恋者的心情还是会游走在心碎和愤怒两种情绪之间。这是另一种神经应激反应。人脑中最主要的愤怒系统与期待回报的前额皮层的中部关系密切。因此,当某人意识到他(她)所期待的回报难以兑现,甚至不可能兑现的话,前额皮层的这片区域就会刺激扁桃体,释放怒气。这会使心脏负荷加重,血压升高,并且抑制免疫系统的运行。
这种因为希望落空而怒火中烧的反应在其他哺乳动物身上也很常见。比方说,猫在受宠时会发出满足的咕噜声,而当这种惬意的刺激中止之后,它偶尔会乱咬人。
的确,浪漫激情和被抛弃的愤怒存在诸多相似之处。二者都与身心觉醒有关,都会造成迷恋情绪、钻牛角尖、格外卖力和目标导向性行为,此外,二者都会引发强烈的渴望——不是渴望与爱人破镜重圆,就是渴望对其打击报复。
此外,浪漫爱情和愤怒情绪相伴而生。布鲁斯·埃利斯和尼尔·玛拉姆斯在研究了一百二十四对恋人之后,得出结论:浪漫爱情与“愤怒/沮丧”模式会对不同信息做出不同反应。当遇到背离目标的事时,譬如伴侣移情别恋,或者对爱情不专一,或者失恋时,恋人的愤怒不安情绪会发生波动。而在事情顺应恋人意愿时,比如和亲友外出旅行时另一半当着别人的面表现出体贴,或者直接表明爱意和忠贞时,关于浪漫爱情的这部分情绪也会发生波动。因此,浪漫爱情和愤怒/沮丧有可能同时出现,增强失恋情绪加重的程度。
这种反抗反应一定是有来源的,因为其源自一种哺乳动物的基本机制,任何社会依恋关系破裂时,这种机制就会被触发。以小狗为例,当其与母亲分离,并被单独关进厨房时,它立刻就会走来走去,拼命扒拉着房门,不停地吠叫和哀鸣,以示抗议。被隔离的幼鼠则不断发出超声波叫声,由于大脑高度亢奋,它们几乎不睡觉。这种反抗机制的目的是:提高警惕性,鼓励被抛弃的动物进行抗议、搜寻和呼救。
抗议、应激反应、“沮丧-吸引”,因被抛弃而出现的发怒、渴望、断瘾症状,所有这一切对于全世界的激情犯罪率都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同所有上瘾现象一样,浪漫爱情可能导致暴力行为。
无奈/绝望
但是,被抛弃的一方最终还是会选择放弃。他(她)不再追求心上人,失恋的第二个阶段由此而生,即“无奈/绝望”。
这个阶段的失恋者会变得无精打采、情绪低落、郁郁寡欢、意志消沉,这些状态统称为绝望反应。曾有人在研究了一百一十四名于过去八周内失恋的男女后发现,百分之四十的人呈现抑郁症倾向。一些伤心欲绝的恋人甚至会死于因抑郁而引起的心脏病或中风,另一些则选择自杀。
可以肯定的是,多数失恋者在抗争阶段也会经历这种悲伤,但在希望全部破灭之后,悲伤可能会加剧。
这种绝望与大脑中的几个网络有关。不过需要强调的是,最有可能起到作用的是多巴胺通路。失恋者在认识到自己不可能收获爱情回报之后,大脑奖励系统内分泌多巴胺的细胞就会降低活性,从而使人变得无精打采、情绪低落和意志消沉。短期压力加速了多巴胺和去甲肾上腺素的分泌,而长期压力则会抑制这些神经化学物的活动,抑郁症也由此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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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的这些天性是不是有些过头了?
抗争、压力、怒火、无奈和绝望,这一连串失恋后排山倒海般的反应似乎对挽回感情无济于事。失恋男女浪费了宝贵的寻偶时间和代谢能量,丧失了重要的经济资源,社会关系也遭到殃及。他们的日常规律和习惯发生改变,此外还可能蒙受财产损失,甚至失去孩子的抚养权,受损的还有个人幸福和自尊心。另外,失恋者或许失去了一个重要的繁衍机会,没准还错失了一位可以携手养育后代的伴侣,结果便是危及自己的传宗接代。浪漫爱情的破灭会带来严重的社会、心理、经济和遗传层面的后果。
我们为何不能照常生活呢?
因为这些抗争和绝望的情绪可能会火上浇油。
抗争的反应或许会激励恋人想法子挽回提出分手的心上人,而被抛弃的一腔怒火也许会令关系更加疏远(没人喜欢脾气大的人)。无奈之下,受挫的恋人只得重新择偶。绝望的反应会促使失恋者向亲友发出明确、如实的信号:他们需要帮助。而抑郁可能会为失恋者提供喘息和规划未来的时间。确实,轻微抑郁症患者对自己和他人有更清醒的认识。
从祖先处继承的强烈情感和行为有助于我们再续前缘,或者结束一段失败的恋情,最终,这两种策略会帮我们实现繁衍后代的目标。它们早在三百多万年前就已存在,同样古老的还有人类爱与重新去爱的冲动。
放手
社会学家罗伯特·怀斯离异后,着手对“无伴侣的父母”和“离异者研讨会”这两个自助型团体内的离异情况展开研究。在同这些团体的一百五十名成员座谈之后,他渐渐发现了更多有关离异的规律。这些资料为下述现象增添了一种心理学元素:放手。
怀斯表示,起初,失恋男女先是表现得惊愕。纵然心中万般苦涩和失落,纵然海誓山盟已成空,双方吵闹不休,甚至恶语相向,但失恋的一方还是会选择窝在家里,而不是躲在别的什么地方。要是关系戛然而止,失恋者往往持续几天都不肯承认现实,有时这种状态会维持长达两周。
可是,最终总还是要面对现实。“她”或“他”已经离开了。
接着,过渡期开始了。这一心理状态似乎跨越了抗争和无奈这两个情感阶段。时间过得极其缓慢,生活中的许多日常惯例都不见了,大片空白的时间让人不知所措。失恋者被抗争、愤怒、惊惶、后悔、自我怀疑和强烈的伤感所包围。个别人会喜笑颜开,觉得自己自由了。但这种快感维持不了多久,情绪狠狠地来了个急转弯;早上才下的决心,晚上就推翻了。有些人排遣的方法是依靠酒精、运动或朋友;还有一些人则依赖精神病医生、心理咨询师和励志类图书。有些人因为害怕失去伴侣,会做出可笑的让步或甘愿忍受对方暴力的行为。他们和吸食海洛因的瘾君子一样,都与伴侣形成了化学上的联系。
然后他们开始回顾这段感情——过程有些走火入魔。失恋者的脑海里不断浮现过往的一幕幕:温馨良宵和肌肤之亲,争吵和沉默,对方讲过的笑话和冷嘲热讽。与此同时,他们不断捕捉伴侣为何会离开的线索。随着时间推移,饱受折磨的失恋者寻思着,到底谁才是过错方,哪里又做错了。这份精神独白有着纷乱芜杂的主题和关键事件,他(她)的眼里却只有自己所经历的最大屈辱。但是,故事最终还是会理出个头绪来,会有开篇,有经过,还有结尾。这有点像在叙述一起交通事故的经过,各方看法都是很片面的,重要的是过程。有了故事情节,就能说给别人听,能添油加醋,最终又立刻被人遗忘。
有时,这一心理过渡期可长达一年。任何挫折,譬如未能与伴侣和好如初,抑或恋爱不久即被抛弃,都有可能使失恋者再度跌入万念俱灰的境地。但是,随着他或她的生活步入正轨,恢复期便来临了。渐渐地,被抛弃者获得了一种新身份,重拾自尊心,结识新朋友,有了新的兴趣爱好,人也变坚强了。过去的事不再刻骨铭心,如今的他(她)可以重新上路。
不过,魏斯的研究揭示了惊人的一点。他注意到,从分手到恢复,整个过程一般要经过两到四年,“通常四年居多”。“四”这个数字又出现了。我们不光倾向于做三到四年的夫妻,我们还会在婚变后花上三到四年的时间疗伤。
人类这种动物的行为似乎受到了一股情绪的驱动,这股情绪的起伏有着内在的规律,早在我们的祖先最初离开非洲树丛并在两性关系中形成与自然交配周期(三到四年)同步的节奏之时,这一规律便已存在。或许,大脑内控制多巴胺、后叶加压素、后叶催产素等神经化学物质的系统决定了这种节奏的快慢:在你坠入爱河时急速爆发,在你开始酝酿浓浓的爱意、与人情投意合时发生变化,最终,系统的敏感度会下降,或者超负荷运转。结果是你变得漫不经心,或者不安分起来,这会消磨你的爱意,导致分手——这一痛苦的过程是所有上瘾的极致,即对伴侣的爱瘾。
当然,我们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幼时与父母关系紧密的人、善于结交新朋友的人、自信心更足的人、有着其他微妙的心理优势的人都会更快走出失恋的阴影。但是,我们所有人都会因爱上瘾——也许形式各异。
浪漫瘾君子
本书第二章里,我曾提出,人类形成了四种宽泛的、基本的思考和行事风格,均与大脑的四种基本物质存在关联,分别为多巴胺、5-羟色胺、睾酮、雌激素。这么说纯属推测,但我猜,认知和行为风格各异的男女或许天生就会以一种异于常人的方式来应对爱瘾造成的痛楚和热望。
“探索者”,指的是那些呈现更多与脑部多巴胺相关特质的人,他们成为浪漫瘾君子的可能性更高。这些男女喜欢新鲜感,追求刺激和冒险。这既可以是在卧室里、运动场上、旅行途中、探索知识的过程中,也可体现在他们非传统的生活方式上。其中许多人容易对事物产生厌倦,往往比较任性、不太钻牛角尖、好奇心旺盛、精力充沛、想法很多、善于接受新事物,并且富有创造力。因此,尽管他们在浪漫爱情方面十分投入,但“探索者”或许不太容易形成长期的男女关系。就算形成了,或许会不太安分,容易出轨。此外,他们抛弃伴侣,追求新恋情的多巴胺快感的可能性也更高——是谓浪漫瘾君子。
爱恋瘾君子
“建设者”身上有着更多与5-羟色胺相关的特质,他们或许更易成为“爱恋瘾君子”。这些男女是社会规则的践行者。他们惯于循规蹈矩,制订并坚持计划。他们行事谨慎,从不出格,通常信教。他们喜欢去熟悉的地方,做熟悉的事。此外,为了遵守规则并融入自己所在的社会团体和整个社会,他们不惜牺牲自己的需求。“建设者”很重视对婚姻的责任。因此我推测,就算关系早已名存实亡,这些男女中的相当一部分人仍不会选择离异。纵然内心痛苦而寂寥,他们却不愿打破当初的誓言。
暴力瘾君子
那些有着鲜明的睾酮特质的人——我称之为“独裁者”——在失恋时更易表现暴力倾向。这些男女是行动派,做事果断干脆。此外,他们的同理心较弱,不善于用言辞表达自己的失落感,社交能力也不行。因此当他们遭受情感危机时,他们可能惯于进行自我陶醉式的跟踪,或者一怒之下诉诸肢体暴力——包括因冲动而起的自杀或谋杀。我的假设有数据为证:男性尾随提出分手的恋人的概率要远高于女性,对其实施殴打或痛下杀手的概率也要高得多。此外,男性在失恋后自杀的概率也是女性的两到三倍。
绝望瘾君子
“磋商者”身上的特质与雌激素和后叶催产素的关联度较强,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有病理性反刍、临床抑郁症和企图自杀的倾向——我称其为“绝望瘾君子”。这么说是因为这些男女(多数为女性)往往很讨人喜欢,能说会道,做事凭直觉,能将心比心,容易信赖他人,懂得关心人,并且有着经营社会关系的动力。此外,他们情感丰富,善于内省,记忆力出色。因此,“磋商者”或许容易在感情上钻牛角尖——不断回忆起往事,反复折磨自己。这种反刍现象或许会导致临床抑郁症和企图自杀的强烈倾向。
一些数据证实了我的理论。据失恋的女性反映,她们的抑郁情绪较严重,此外还伴有长期的精神紧张和反刍现象。女性也更容易无休止地向人说起自己的痛苦遭遇。
动物之爱
这种求偶、相爱、分手并再度相爱的冲动,是否为我们人类所独有?若非如此,那么公马在地上撩蹄子,嗅着一匹温顺母马的气息,然后爬到它背上的时候,也是含情脉脉的?公狐狸嘴里衔着一只诱人的死老鼠,回到窝里饥肠辘辘的母狐狸身边时,是否也心怀爱意?知更鸟在秋天离巢,各奔东西时,是否真的满心欢喜?许多动物在下一个交配季到来时,是否会怀着饱满的热情另寻新欢?几百万年以来,数以亿计的动物在开始一段“求爱之舞”时,是否感受到了诱惑的狂喜、爱恋的平静、别离的痛楚和情欲的回归?
不少科学家相信,人类的基本情感和动机来源于脑部的特定组织,而这部分大脑网络在哺乳类的祖先,甚至是鸟类祖先身上就有。举例而言,所有鸟类和哺乳类动物在大脑深处都有下丘脑,这个小小的“工厂”在控制性行为方面起到了重要作用。过去七千万年以来,这一点变化甚微,所有哺乳类动物都高度相似,动物都能感受到情欲。
大脑内部的边缘系统在控制怒火、恐惧和欢愉的情绪时举足轻重,爬行类动物的边缘系统未发育完全,鸟类和哺乳类动物则不然。高等生物能感知愤怒、恐惧和欢乐。
多巴胺、后叶加压素和后叶催产素系统的大脑通路——这些部分与人类的诱惑和爱恋情绪存在关联——在草原田鼠和人类身上起到的作用是类似的。人和鼠的后叶加压素系统甚至存在基因相似度。这意味着,相关生物系统对人类爱恋情绪也有影响。
最有启发性的一点是:这个星球上,没有一种野生生物会随随便便发生性关系。它们被个别异性吸引,并会避开同类。我管这种现象叫动物之间的异性相吸,或者求偶诱惑。我相信,动物只会对特定的同类产生深深的好感(尽管往往维持的时间十分短暂)——这便是所谓的“浪漫爱情”。
别的动物在“恋爱”时一样也会表现上述行为,包括精力旺盛,精神专注,做出一个劲地跟踪、舔舐、爱抚、依偎等亲昵举动,出于占有欲而“保卫配偶”,赢得心仪交配对象芳心,并与之保持关系,起码维持到授精结束或者幼崽存活下来。小哈巴狗维奥莱特正是这样,它迷上了另一条哈巴狗宾格;婆罗洲的雄性红毛猩猩“喉囊”疯狂地追求着同伴“普里希拉”;另外,正如达尔文所言,绿头鸭“亲热地在新来者周围游来游去……释放爱的信息”。
别的生物也会流露对配偶的爱意,比如在树梢上、灌木丛中、草地或泥地上筑造爱巢,互相喂食、理毛、爱抚、舔舐、亲吻、贴近彼此,以及共同承担育儿工作。
或许全世界所有鸟类和哺乳类动物都会臣服于化学物质的作用,这些化学物质在神经系统内部奔涌翻腾,控制着诱惑、依恋和疏远情绪的起起落落,以适应各自的交配周期。
要是说动物懂得爱,那么露西势必也懂。
古人类群落在旱季开始的时候建立起来,露西恐怕也会与遇到的小伙子打情骂俏,谁给她肉吃,她就和谁好。也许他们曾躺在灌木丛里,露西紧挨着他,他们又亲又抱,彻夜不眠,兴奋不已。在她和她的“特殊朋友”出双入对,穿越平原,寻找瓜果、坚果或浆果途中,她内心一定喜不自胜。他俩蜷曲着躺在一起时,她大概也感受到了爱情的温馨。
但要是露西的伴侣在结束拾荒之旅,折返归来之后怀疑她有外遇的话,他或许会怒不可遏,举起棍子、石块或拳头殴打情敌。要是露西“捉奸”成功,她或许会高声尖叫,用牙咬对方,并试图孤立“第三者”。也许,日子久了,她也会感到无趣,觉得钻林子、亲吻“第三者”来得更加刺激。或许,某天早上,她和伴侣分道扬镳、各奔东西的时候,还会黯然神伤一番,之后又会再度坠入爱河。
同露西一样,有着爱恋情欲的原始人与“特殊朋友”的配偶关系更加稳定。那些爱欲持久的恋人有足够长的时间一起养育他们的孩子,从而传递自己的DNA。时而偷偷溜出去和情人厮混的雄性“广为播种”;相对的,水性杨花的雌性获得了养育后代的额外资源;那些更换伴侣的原始人生育的孩子更加异质。“多情种”的孩子存活率极高,他们将长期两性关系中对应浪漫爱情、依恋和不安分的脑部化学反应以及再度恋爱的冲动传递给了后世人类。
◆◆◆◆
这可真是个难以置信的故事。性饥渴、浪漫爱情的炽热情欲、爱恋情绪的亲密性、勾人的出轨热望、分手的折磨和上瘾、重新择偶的希望——露西的子孙后代将人类精神的这些核心要素传递给了我们。人类精神的永恒挣扎——结对、出轨、离婚和重新结对的冲动——便脱胎于这一进化史。
西方人崇拜爱情。人们将爱符号化,对其开展研究;将爱理想化,为爱喝彩;害怕爱,羡慕爱,为爱而活,也为爱而亡。爱情的意义因人而异。不过,倘若说爱不分国界,且与大脑通路中神经末梢的微小分子有关的话,那么爱也可以说自古便有。
这种大脑化学反应会产生何种后果呢?“丈夫”“父亲”“妻子”、核心家庭、我们的种种求爱习惯、我们对婚姻的赞美、我们的离婚流程、我们对于出轨的诸多惩罚、我们性行为的文化习俗、我们的家暴规律:几百万年前,我们祖先结对和离异的简单冲动,衍生了无数的风俗和制度。
我们易焦躁、爱折腾的性情还会引起人体性结构以及某些梦幻般的求偶技巧的进化,以便吸引心仪之人步入塞壬布下的情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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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Wang等人,1994.
12.遗传学研究进一步表明,爱恋的行为受到哺乳动物DNA的控制。淫荡的白脚鼠和淫荡的猕猴不会公母结对,也不会向特定的配偶表现爱慕行为;这些物种的雄性也不会像草原田鼠那样,在腹侧苍白球内有着同样的后叶加压素感受体分布。此外,科学家通过转基因方法,将决定雄性橙腹田鼠对偶匹配的后叶加压素系统内的遗传性物质变性,放入雄性草原田鼠——这是一种自我而淫荡的物种——的腹侧苍白球内之后,后叶加压素感受体的基因表达呈现上调态势。不仅如此,雄鼠还开始迷恋一只特定的雌鼠,哪怕还有别的雌鼠,也只与它交配。当这种基因被放入非一夫一妻制的雄鼠体内,这些动物也开始表现出爱慕行为。参见Pitkow等人,2001;Lim和Young,2004;Lim等人,2004;Young,1999.
13.Walum等人,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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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Fisher,2004.2014.
26.许多专业人士将上瘾定义为一种病态的、有问题的紊乱(Reynaud等人,2010)。另外,由于浪漫爱情在多数情况下是一种积极的体验(没有害处),研究者多半不愿意将浪漫爱情正式归入瘾的范畴。不过,考虑到其行为模式和脑部工作机制,浪漫爱情一样也是瘾。即使浪漫爱情并无害处,也与热望和焦虑有关系,并且可促使爱人有一些危险和不恰当的想法,说一些危险而不恰当的话,做一些危险而不恰当的事。此外,所有的物质滥用,比如酒精、阿片、可卡因、安非他命、大麻和烟草(以及对食物、赌博和性爱的非物质上瘾)都会激活热恋和失恋男女大脑里的那种“奖赏通路”。不过,不同于只会影响一小部分人的瘾,某些爱瘾很可能在每个人的某个人生节点上发作。上述资料说明,尽管没有得到正式界定,但是浪漫爱情理应被视为一种瘾(Fisher,2013)。
27.L.L.Brown,收录于Frascella等人的作品,2010.29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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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参见Meloy,1998;Meloy和Fisher,2005.
45.T.Lewis等人,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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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Weiss,1975.
58.动物的爱恋:母亲不在身边时,哪怕它们身处温暖、舒适又惬意的环境,新生的小狗、小奶猴、雏鸡和豚鼠都会发出叫声。每当“分离焦虑”加剧为恐惧感时,它们心跳加速、血压升高、体温上升。在服用内啡肽或其他鸦片制剂(海洛因是其中一种)之后,这些小家伙便平静下来。在许许多多的大脑区域、通路和神经化学物质的共同作用之下,才有了爱情的高潮和低谷。
59.Meloy等人,2001.
60.Hatifield和Rapson,19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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