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尾有点愤世嫉俗了,你不觉得吗?”

“我并不觉得这是愤世嫉俗。这只是有点忧伤,有点恐惧罢了。”

“你和这么多女人有过亲密关系,到头来却几乎两手空空,你认为我会同情你的遭遇,或者为你感到遗憾吗?”

“这是我最不希望得到的,尤其是从你那里。”自从上次见到他至今,已经过去了好几年时间,但当时的场景似乎没有任何改变,音乐制作人、男仆,还有那只狗,他们看上去好像都没有见老。我的这位音乐制作人朋友的爱好之一,就是喜欢指出我的逻辑不一致的地方。

“你会同情你自己吗?”

“我更多的是对自己感到困惑。在经历最近的两次夭折的爱情之后,我写下了你刚才读到的这一系列故事。从那以后,我同数百个婚姻不幸或陷入情感关系困境的男人和女人交谈过。我只是想集思广益,选择正确的人生。”

“我理解。”我的书稿就放在他用毛毯裹缠的膝盖上面,看上去就像是小学生交给老师的一张令人恼火的绘画作业,“那么,你的这两次爱情为什么会失败呢?”

“我认为是那些女人后来的表现让我对爱情的前景感到怀疑。我不认为,我们的爱情可以持续一生一世。”

“我觉得其实是你不知道如何回应她们,也没有在这方面作过任何努力,对吗?”他再次将问题提升到了道德层面。

“我当然知道如何回应,也作过尝试。但是,这毕竟是双方的事情,一个巴掌拍不响。”

“看来你已经准备去打一辈子的光棍了。”

“我当然不希望是这种结果。事实上,我已经使尽了气力,想让我的爱情开花结果。”

“你究竟作过怎样的努力呢?”

“我很积极,也很虔诚。我不再和其他女人交往,我不说谎话,也没有背着她们和别的女人调情或是去做那种见不得人的事。”

“这就是你让爱情开花结果的办法吗?只是不再和别的女人有风流韵事,这就等于是说,你认为只要自己待在水中,就可以学会游泳。你这完全是消极的做法。”透过他身后的那一大块玻璃观景窗,我看见阳光像利剑一样刺进海水中。

“你是否想过,也许你并末真正作过努力?”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那个男仆把一个盛满樱桃的大瓷盘端到他的眼前,又点上了一根印度产的焚香。我隐约感觉到自己正在掉入他设置的某种陷阱。

“你只是在如何完善你的泡妞技巧方面花费了很大力气。你读过所有这方面的书籍,你满世界跑,结识这方面的专家,只是把时间花在如何博取女人的欢心,如何成为把妹达人的各种方法上面。”

“呃,我知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你说说看,我想表达的是什么意思呢?”

“你是想告诉我应当像研究把妹游戏那样,去研究如何使爱情变得持久而巩固。”

他颇为得意地点点头,又俯下身去.从枝茎上摘下一粒樱桃,说：“归根结底,你必须在人生的某个阶段作出选择。或者说,这意味着你需要作出一项重大的人生决定。你是打算找个女人和你组建家庭并共度一生,还是继续为了满足生理冲动去追求更多的艳遇,同对方保持或长或短的关系,直到你有一天气衰力竭,再也无力做这种事情为止?”

“这听上去不大像是选择,而是没得选择。”

他把那颗樱桃放进嘴里,又一脸惬意地倚靠到沙发上。我过去一直以为他那一向慢吞吞的动作和有些夸张的沉稳之态只不过是装腔作势罢了,是故作矜持和冷静而已。然而,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开始妒忌他的这种宠辱不惊的姿态。

“所以,打个比方说,假如我选择和某个女人永远生活在一起。”我接着说,“那么你的意思是说,我应该把这种关系当成一个项目,然后把过去那种用来创造艳遇的力量都用在这上面,使它变得更加稳定而持久。”

“是的。”

“接下来呢?”

“很简单,接下来,你需要做的就是要找到一个你爱的女人,她不但会像你爱她一样爱你,而且也愿意和你共同完成这个人生项目。”

“这话说来容易做起来难。你如何知道,你找到的就是适合你的人呢?”

“当你和她共处了一段时间之后,你们的关系只会变得分外亲密,而不是彼此疏远,这就表明,她必然是适合你的女人。”他说,“许多男人在维系情感关系的过程中,都会犯下致命的错误。我认为,男人应当坚守自己的目标,那就是：要把长期的而非眼前的幸福放在第一位。不管他作出怎样的选择,都不应当放弃这个目标,哪怕这意味着需要牺牲一定程度的自由。”

“牺牲自由?我的天,那未免太可怕了!”在这场辩论中,他开始占据上风了,这让我感到恼火。我难以接受他如此轻视自由的价值。我也不能接受他提供的解决方案中包含的悲剧性的一面,那就是：只要你作出这样的选择,就势必会关闭更多美妙的人生经历或其他机遇的大门。

“那未必是可怕的,也许最终的结果令人兴奋也未可知。在你与对方相处的过程中,随着时间的推移,你们的关系必然会出现这样或那样的困境。但是,你最终一定能够学会如何克服它们。你也能够从中获得更大的力量和自信,而这是任何一夜情都不可能提供给你的。”

“你的话也许是对的,但这当中有一个问题。”他开始专注地倾听,解决问题是他的兴趣和特长,“在交往了几年之后,如果生理本能驱使我产生了那种愿望怎么办?就是说,倘若我每天都想着如何结识别的女人怎么办?我怎样控制这种想法或行动呢?你又如何让我不至于对她感到不满和怨恨呢?——因为她会妨碍我的想法和行动。”

“依我看,”他耐心地说,“这是一件好事,因为你开始正视这样的问题：究竟怎样做,才不会影响你为之付出过大量心血的那个人生项目。我想告诉你的是,在银行工作的人,通常都不会去偷银行的现金。尽管他们很想得到更多的钱,但他们更看重自己的未来。”

在这些年里,我询问过许多已婚或是有正式女朋友的男人。在他们当中,有很多人都会屈从于自己的生理冲动,背着伴侣和别的女人发生关系。这种行为就像情感关系的定时炸弹,即便对方永远都不会发现,然而谎言、隐瞒、偷情、不得释放的内疚感等等,所有这些最终都会破坏两个人曾经拥有的爱情。他们会变得互不信任,他们的爱情也会名存实亡,在多数情况下,他们貌合神离而又彼此依存。不过,即便如此,也可以有别的选择。

“如果我仍旧希望自己既能拥有那块蛋糕,又可以把它吃下去,那么,我就会作出这样的选择——去找一个和我有着相同想法和需要的女人,或者去找一个对男人和女人都感兴趣的女人。”

“如果她果真能够答应你的条件,满足你的要求,你也不妨尝试一下。不过,”他停顿了一下,一只手开始抚摸下巴,我看见他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你首先需要澄清一个结论。“

“什么结论?”

“我刚才在回顾我们的讨论时,发现了一个问题。”他喝了一口水。我知道这并不是因为他感到口渴,而是他的自信使然,他认为接下来的话可以进一步显示出他的睿智和我的愚蠢。他接着说.“既想拥有蛋糕,又想吃掉它,不菅是这种想法还是这种表述,它们本身都是错误的。正确的结论应当是.你不可能在吃掉蛋糕的同时,还指望拥有它。”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应该感到满意,因为你已经幸运地拥有了那块蛋糕。所以,你不需要一边盯着它,一边却暗自担心。如果你想继续拥有它、是否就会因此而失去什么——你只需要品尝它.享受它带给你的快乐和幸福。这就足够了。蛋糕是用来吃的,不是用来收藏的。”

有时候,他真的让我感到恼火,因为他说得很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