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第三者对话她是他的选择,在部分时间中。

你也知道这个故事!

看,当一切结束,他把她挂电话一样,挂起。

——安妮·塞克斯顿(AnneSexton)

《你们都知道另一个女人的故事》

维拉对着镜子检查她的头发,向窗外瞥了一眼。桌上优雅地摆着冷藏香槟和西红柿色拉,西红柿刚从菜园摘下来,格外新鲜诱人。一个小时前他就说要到这里了。但她不会主动给他打电话。她在那间小而雅致的一居室里踱来踱去,又回到窗前眺望他的车。即便过了30年,她仍然像第一次在街上遇见他那样,期待着他的到来。她容光焕发、兴奋不已,还有点儿微微的紧张,看起来和其他恋爱中的女人没什么两样。

但她不是任何其他女人。她是另一个女人(第三者)。也被称为家庭破坏者、男人绑架者、情妇、女秘书、贱人。这是自堕落天使以来给像她这样的女人贴上的文化标签。维拉讨厌这些标签,这就是为什么她和她一生的挚爱伊凡精心隐藏30年地下情的原因。最终,她将把他们的秘密带进坟墓。唯一知道的人是她的女儿贝丝。55岁的贝丝埋葬了两位去世的主人公后,收拾好证据,跟我取得了联系,讲述了她母亲的故事。

“我母亲的长期情人伊凡是个有钱有势的已婚男人。他们在城里一个工薪族聚居的地方有一套公寓,每周在那里约会三次。那个公寓有个小菜园,他们喜欢在菜园里一起劳作。当她77岁意外去世时,我关闭了他们的爱巢,帮助当时已85岁的伊凡缓解他的悲痛。没有人能擦干他的眼泪,因为甚至没人知道这件事。几年后,我参加了他的追悼会,尽管他的家人都不知道我是谁。”

贝丝描述她的母亲是一个美丽、充满活力和冒险精神的女人。她怀孕时被第一任丈夫抛弃,接着再婚,但是当出现家暴时,她选择了离开。“她很坚强独立,在女性无法获得贷款的时候买了房子,让我们摆脱了那段糟糕的婚姻。”

“伟大而美好的爱情”是贝丝对她母亲和伊凡之间关系的描述。“在经历了和男人们的厄运后,我很高兴她遇到了伊凡。他们认识时,伊凡已经结婚几十年了,他知道自己不会抛弃家庭。他刚刚失去了大女儿,无法想象如果他抛弃家庭会给妻子带来怎样的打击。”维拉相信伊凡的妻子知道她和伊凡的关系,但是从来没有人挑明过。伊凡是个负责任、慷慨大方的人,他保证了她经济上的安全。

“在很多方面,他们的安排都对她有利,因为她有很多自由。”贝丝说道,“她可以性感十足地去爱巢,让他觉得她很棒,做一顿美味的午餐,喝一瓶酒,然后独自回家。”但她唯一的女儿和闺蜜有时希望自己与这段关系不那么紧密。“我了解这段地下情如何进展和维持下去的所有细节：跟妻子撒谎;找借口挤时间幽会;婚姻中声称性功能障碍;和情人一起探索和享受性爱。我妈妈从不洒香水,以免在他身上留下气味。他们如何用现金支付租金,并用假名签署租约。”

“我掌握的信息太多了。比如伊凡和他妻子每年做一次身体检查,医生问他们性生活的问题,当伊凡说他们没有性生活时,医生给他开了一个伟哥处方。他妻子转过身,看着他说：‘哦,亲爱的,你不想再开始了,对吧?’检查结束后,伊凡把医生拉到一边,告诉他其实他有很多性生活,他想要那个处方。我并不真的需要这些细节,但它们现在全保存在我的脑海里。”

贝丝说,随着维拉年纪越来越大,她越来越难“在他的生活之外,寻找自己的生活”。她在道德上很矛盾——不是因为她和伊凡的关系,而是因为她和他串通一气欺骗他的妻子。有时她觉得她为他牺牲了自己最美好的年华,她不得不独自过每个圣诞节,独自度假,在外面表现得像个独身女人。

我冒昧地提了几个问题：“这段地下情在什么地方打动了你?是它让你相信爱的力量了吗?还是让你意识到了欺骗的力量?或者是让你意识到了谎言的狡猾?”

她面带苦笑。“一方面,我很清楚我母亲的痛苦,但也意识到她的生活更有活力。伊凡的妻子拥有一切成功的标志,但她和一个情感冷漠、不想碰她的丈夫生活在一起。他把自己最好的一面献给了我母亲,而她也以同样的方式回报了他。没错,它让我相信爱的力量。直到最近我才意识到,这段故事是如何渗透到我26年的婚姻中的。”这再次提醒我,不忠的阴影远远超出了恋人之间的三角关系。

“在婚姻有压力的时候,我很快就会产生一定程度的怀疑和不信任,这并不一定是公平合理的。我能听到伊凡跟妻子说谎,我妈妈因为计划突然改变而愤愤低语,他们为了幽会而编瞎话。我有我母亲的性感,我也想拥有她得到的那种爱,但是我害怕我的命运就像伊凡的妻子。”

“你觉得伊凡怎么样?”我问她。

“和500人一起参加他的葬礼,倾听他作为一位伟大的家庭成员被赞美,这对我来说太难了。最糟糕的时刻是有人站起来,分享了他曾指着妻子说的话：‘她简直太漂亮、太美好了,不是吗!’他曾经对我母亲说过同样的话。她爱他爱了30年,付出了高昂的代价。他除了给她钱以外,从没付出过什么。我想把她的故事讲出来。她值得!”

走出阴影

贝丝的母亲没有直接告诉我她的故事,但其他许多人是直接告诉我的。当消息传出,说我要写一本关于出轨的书时,我开始收到信息：“我是一个已婚男人的情人……”“我就是臭名昭著的情妇……”“我是第三者……”她们分享了自己的故事,她们的希望、恐惧、内疚和痛苦。她们邀请我了解她们的困境。

“我应该等多久?”

“我该强迫他做出选择吗?”

“我该怎样处理嫉妒、孤独和挫折?”

“他的婚姻会永远控制我们约会的时间吗?”

“我能给他生孩子吗?”

“我想知道他想要的是不是只是性。他真的会选择我吗?”

“我觉得我在破坏姐妹情谊-背叛另一个女人。”

“他在跟她说谎。我怎么才能确定他不会跟我说谎?”

“我是一个有道德有原则的好人,但似乎打破了我所有的个人原则。

你能帮助我吗?”

“我怎么才能让我的家人一直以为我是单身呢?”

“怎样才能保持我的尊严呢?”

“我怎样才能结束呢?或者怎样才能不结束呢?”

所有这些问题都伴随着一个请求：“不要把我排除在故事之外。”在所有的来信中,情人们都声称自己与这个调查有关——毕竟,没有他们,这个话题就不存在。

多数关于婚外情的临床文献都是二元的,尽管婚外情实际上是三方关系。在治疗中,情人几乎不被提及,要么被忽视,要么被贬低。多数治疗师的目标是尽快让夫妇破镜重圆,而情人则被更多地当成病原体,而不是人。其感受与夫妻关系恢复无关。夫妻治疗师很少单独与出轨的伴侣见面,因此也没有什么机会可以讨论如何小心地结束婚外情或者情人的损失与悲伤。“和她一刀两断”“立刻切断所有联系”

是最常见的反应。

大众倾向于谴责“情妇”而不是出轨的丈夫。当女歌手碧昂丝推出她以不忠为主题的专辑《柠檬水》时,网上掀起一股指认并羞辱神秘人物的热潮,对“长着一头漂亮头发的贝基”的指责,远远超过对她行为不端的丈夫杰伊·Z的指责。

我用“她”这个代词,因为几乎只有处于这种处境的女性才会跟我联系。这些都不是短期的风流韵事、一夜情或偶然的婚外床伴关系。他们是经年累月的长期情人,有时甚至是几十年,都是单身女人与已婚男人在一起。为了避免你马上联想到所谓的蛇蝎美人,一个比男方的女儿大不了多少的妩媚女子,让我来介绍一个“另一种”女人——她们通常离婚或丧偶,五六十岁或七十多岁,聪明,事业有成,现实。她们绝不是天真、孤独和绝望的女人,她们会以任何形式获取爱情。事实上,她们不仅选择带着秘密生活,而且本身也作为秘密而存在,原因非常实际。这似乎更典型的是一种女性的痛苦,而这并非偶然,用在她们身上的污名不会对应到男性身上。

我遇到过许多男人,他们是已婚女人(或已婚男人)的情人。可是至今为止,我还没有遇到过一个单身男人,把他的爱献给另一个男人的妻子30年,希望她离婚和他一起组建家庭。如果一个单身男人进入了三角恋,更有可能是他不想要一个更复杂的承诺。我想起了格雷格,他很高兴认识他的已婚情人两年了,但是当有一天她带着手提箱出现在他门口时,他感到很震惊。“我从没想过要她离婚。当然,我们谈过,但我以为那只是随便说说。”他很适合做兼职情人。

长期情人这一角色激起了我的兴趣。她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选择?她从中得到什么,付出了什么代价?她如何使自己的地位合理化?无论我们如何看待她行为中的伦理,她都在剧中扮演着中心角色,也应该得到同情。

对婚外情的叙述值得关注,因为我们并不总是清楚两种关系中哪一种(如果有的话)会更有未来。婚外情仅仅只是一段婚外情吗?还是一个等待大白于天下的爱情故事?多重纠缠的因素是什么?涉及孩子吗?我们做出了什么承诺、投入了多少时间,推迟了多少希望?治疗过程中,夫妻们会被问到一些问题,比如,你如何称呼他或她?你们直呼名字吗?还是叫昵称?或者仅仅是“那个女的”或“那个男的”?也有些问题是为了与相关伴侣单独讨论而准备的。

“你和情人见面了吗?”人们经常问。如果一对夫妇想要和解,那就不要再和情人见面。但许多情人会单独来找我倾诉苦恼。一些人被虚假的承诺套住,导致他们相信对方的婚姻没有性、没有感情或即将离婚。还有一些人则被声称未婚的男人糊里糊涂地变成了通奸者。还有一些人发现他们不是唯一的受害者。偶尔,有地下情的伴侣会一起来找我,他们的问题包括：“如果我们注定一直在一起呢?如果我们的婚姻都是错的,怎么办?我们能放弃与生命中的爱人一起生活的机会吗?知道我们走到一起会伤害这么多人,我们还能和平相处吗?”对他们的问题我没有简单的答案。我所能做的就是为他们的困境留出空间,承认他们的婚姻并非唯一值得共情治疗的关系。

“我们的关系值得妥协吗?”一个情人的沉思“我从来没有得到过如此深的爱,在这样一段感情真挚和性专一的关系中。我也从来没有受到过这么好的对待。”

这是安德莉亚,一位来自温哥华的59岁离异女建筑师,对她与房地产开发商迈克尔七年恋情的描述。她说,他已经结婚30年了。“我在寻求指导,”她写道,“但似乎都是些陈词滥调。人们说我被利用了。男人靠不住,我应该离开他。有些朋友也这么说,好像我是一个幼稚的女人,不能为自己承担责任。这对我的智商和自我认知是一种侮辱。”

我们通过电子邮件展开了漫长有趣的对话。她告诉我,她是一个在网上进行大部分两性沟通的女人。她和迈克尔每天晚上发50条信息,她很乐于有书面内省的机会。

安德莉亚对她情人的婚姻持务实态度,也许是因为她自己在一段不幸的婚姻中度过了25年,她的前夫在性和感情上都拒绝了她。“我希望他没结婚吗?绝对的。事实上他也如此希望。但是他爱和尊重他的妻子,不想给她带来痛苦,即使他们的联结十分微弱。30年的时间让一段无精打采的感情也有家的感觉。我可以理解。习惯了舒适的旧鞋,害怕生活发生巨变。我也有类似的理由。”

“你一定很难受吧?”我问道,“你感觉如何呢?”

安德莉亚知道自己的不安,无足轻重、附属于他妻子的感觉。还有其他人的评头论足,以及作为一个秘密存在的孤独。但是她说,能和迈克尔诉说一切,并且每天有他的甜言蜜语,她感到很安慰。“他也尊重和爱他孩子的妈妈,我怎么能破坏所有这些善良的爱呢?”

对于很多像她这样的女性来说,提起婚姻甚至都是一种压力,可能会打破三角关系的微妙平衡。因此他们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回避这个话题。最终他们会发出最后通牒、最后期限和威胁：“如果你不下定决心,我就为你决定。”

安德莉亚知道,无论是强迫、控制还是愤怒都不会使她走得更远。“事实是,如果他感到有义务或压力,我就不想跟他继续了;只有在他自愿选择的情况下,我才想跟他在一起。所以我不会要求他离开妻子,我猜他也不会,因为从一开始他就告诉过我。我没有问过他们是否做爱,我只是假设他做,至少偶尔会。我可以选择留下或离开,但我必须接受现实。我有力量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去做出选择。”当她这样想的时候,她就不再那么无助了。

我想知道她是否总能如此冷静。在内心深处,她是否认为如果他真的爱她,就会克服障碍和她在一起?一小时后,我收到了另一封邮件。

“当然,我确实幻想他结束婚姻,只和我在一起,”她写道,“我经常怀疑我是否低估了自己的需求,我的回答是肯定的。几乎每天我都在进行内心对话：我得到了什么,什么是我没有得到的?”她的回答时好时坏,取决于她不安全感的程度,但最终她认为她这样做是值得的。

她也问自己她是否愿意和他结婚。她觉得没必要。此外,她承认：“我不知道我是否能保持他的兴趣,或者我是否会厌倦他,或者他是否会忠诚。我认为我们都担心自己会遭受许多婚姻的悲惨命运。从这个角度看,我可能并没有把自己的需求最小化。”

我问她是什么帮助她应对困境。她让自己忙于工作和朋友聚会,她尤其喜欢和她的异性朋友在一起,特别是如果他们有浪漫的兴趣。事实上,迈克尔已经把她介绍给了他的一些亲密的弟兄,这让她觉得自己的存在更合法。

安德莉亚的三角恋是这样一种组合——她单身,而她的情人已婚。这跟双方都有各自的“官方”关系不同。我问她是否会考虑和别的男人交往,她承认,她会经常认为如果她已婚或有男朋友的话会更轻松些。“这样会更加公平。我应对和提升自尊的一种方法是对其他可能性保持开放。我有一份在线约会档案。”但最终,她的心还是和迈克尔在一起。“为了权力的平衡而牺牲我们之间美好的关系,有点儿让人觉得不值得。”

“如果你是一位公开而不是秘密的情人,会有什么不同吗?”这是我的又一个问题。她回答说,她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因为她认为这是不可能的。“在我们刚开始交往的时候,我们第一次表白之后,他说他正在考虑告诉他妻子,我说：‘别告诉!她会让你选择。’我知道他对她非常忠诚,虽然最重要的需求无法满足她。他确定她不愿意他脚踏两只船。我决定,只要我确信能独自拥有他的浪漫和性爱,就可以和他妻子分享他的时间和注意力,尽管会有一些挣扎。”

在这种情况下,每个女人最终都会在精神上分配资源：在他妻子和家人得到什么和她应得到什么之间进行权衡。许多情人甚至会要求已婚伴侣在性方面具有排他性：“他和她住在一起,和她一起吃早餐,和她一起分享银行账户,和她一起公开外出。既然做爱是他和我做的最主要的事情,至少应该只属于我们。”有些情人则把特定的地点或时间划定为只属于自己：“每年夏天,他妻子都会去加拿大探亲。那段时间是我们的。”

安德莉亚的平衡表是这样的：“她得到了他的忠诚、家庭、经济支持、日常陪伴、假期和共同的朋友。我得到了自己在婚姻中被拒绝的所有东西——一段很深的感情、性生活和心智沟通、浪漫、相互尊重、信任和快乐。比起他给他妻子的所有东西,我更看重这些。所以我相信我得到了最好的他。她可能也觉得拥有最好的他。”当然,迈克尔的妻子没有机会算这笔账。“但我对资源的分配也没有任何控制权。”安德莉亚立即反驳。

每个情人都有自己的理由：这是一段不幸的婚姻,他们没有性生活,反正他们很快就要离婚了,离孩子们都离开家还有一年。

当然,故事也有他妻子的一面。她已经谈妥了自己应得的待遇,但其中并不包括一个情妇。也许她的性欲因丈夫的情感缺失而下降。为了换取他的忠诚,她甘愿忍受没有亲密关系的空虚。但是后来发现,连他的忠诚也被分割了,这让她勃然大怒。得知他有过其他的浪漫伴侣已经够痛苦了,但当这是一段长期的平行关系,有着自己的承诺、仪式和惯婚外情仅仅只是一段婚外情吗?

还是一个等待大白于天下的爱情故事?

例时,痛苦就会加剧。

安德莉亚偶尔会想起迈克尔的妻子：“我从不对她怀有敌意。我同情她的处境。我差点儿在杂货店遇到她,我感到良心的谴责。但我一般不觉得内疚。”至于他的妻子是否知道,安德莉亚认为：“她从来没有对他说过什么。但是,她怎么可能在这么长时间里毫无感觉呢?所以我相信,这一定是个有意的盲点。如果我认为她知道并且正在受苦,我会感觉很糟糕,可能会结束这段关系。”安德莉亚说出的是最常见——也最信手拈来——的理由。

当她把自己和朋友进行比较时,她得出的结论是：她得到了这笔交易中较好的那一半。他们中的许多人都生活在“婚姻满意的面具”后面,在公共场合似乎很满足,但睡在不同的床上。她说：“我不认为他们的境况比我好。我们都只是在跌跌撞撞地寻找幸福。我们都妥协了,某种程度上,我们都依赖于维持人际关系的合理化。”

隐秘女人的妥协

显然,安德莉亚更想成为被爱的“那个”女人,而不是被冷落的妻子。是的,其中有妥协,但也有好处。在这一点上,她让我想起了我的来访者萝丝,她的母亲经历了一段无性婚姻,让她女儿发誓永远不要和一个不喜欢她的男人在一起。一个已婚的情人正好完美地符合她的条件——萝丝和泰德已经连续三年每周见一两次,他的欲望从未消退。萝丝很适合做一个情妇,用小说家苏珊·契弗的话说：“我有我的自由,我是别人的幻想。”[|直到现在,她也一直认为缺乏安全感与公开承诺是一个值得付出的代价。

萝丝好几次试图摆脱泰德的纠缠,但他总是能把她拉回去。她想让我帮她脱离困境,但首先她必须明白她从这种安排中获得了什么。为了避免成为被抛弃的妻子,她成了受追求的情妇。“有更好的办法来避免遭受像你母亲那样的悲惨命运。”我告诉她。

尽管有一些好处,我还是一次次地看到,这些秘密的关系给这个秘密的人带来了沉重的代价。没错,情人无须做家务就能得到欲望,但是她没办法合法地生活——这种处境不可避免地会侵蚀自尊和自信。她觉得自己很特别,因为他会不辞辛苦地去看她,但却因为不能被别人看到而被贬低。她在感觉被宠爱和被忽视之间摇摆不定。通常,自我价值、童年被遗弃和不安全的依恋等心理问题会使她纠结不已。她的“不充分”的自我感觉,与她甘愿做无足轻重的人是一致的。

在瑞典,我遇到了英格丽德。多年来,她一直在努力结束一段断断续续的长期婚外情。去年她以为自己永远从那段感情中走出来了,但后来他又赢得了她的芳心。在过去的六个月里,他们每天见面,在他上班前和下班后。她把他们的爱情描述为“几乎是一种宗教仪式”,但她也渴求柴米油盐的世俗婚姻。最近,他一直在对她甜言蜜语,说起他们结婚和住在一起的事,这使她燃起了希望,但也引发了她的焦虑。“很显然,我们是恋人,但仅限于此,我有我自己的生活,自由地幻想,自由地和别人约会。可是现在,我已经对他的梦想上瘾了,把那也当成了我的梦想。”

英格丽德对自己卷入其中感到羞愧和愤怒,但是她害怕一旦分手,她将永远不会再经历这种爱或性爱的幸福。“我简直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能离开他妻子!”她说,她的情人在描述自己的婚姻时,列出了许多不敢恭维的方式。“在我们国家,大家是‘友好离婚’的专家,金钱和监护权都不是问题。那他为什么要和她在一起?但是他确实就是跟她在一起生活。我确定,即便到了75岁,他还会跟她一起生活,依然会说他不爱她,他爱我。”

“你需要的是什么?”我问她。

“对我的痛苦进行某种报复。”她坦诚地回答,“我不理智地想向全世界宣告,他已经背叛他的家庭十年了。但我也渴望在我生命中所有质疑过他对我的爱、他的意图和他的诚意的人的眼中,恢复我的尊严。我渴望被他选中,并让全世界都知道这一点。”

对英格丽德来说,这种不合法的两性关系让她无法忍受。“我有这样一种想象,我参加了他的葬礼,却没有权利哀悼或接受别人对我的慰问。他去世后,如果无人见证我们轰轰烈烈的爱情,会发生什么呢?我们的故事会在他逝去的那一刻化为乌有,只留下我孤零零一个人。”

这是一幅令人心酸却非常准确的画面。我想起了贝丝,静静地参加她母亲30年秘密情人的葬礼。我想起了安德莉亚,她很感激迈克尔的几个朋友知道她的名字。我想起了罗克珊娜,她把自己伪装成护士去急诊室探望她那突发心脏病的情人。我想起了凯西,她写信给我说,她看当地报纸的时候才发现她的长期已婚男友已经去世了。这些女人都生活在被剥夺了权利的痛苦之中。不管我们怎样评价她们的行为,我们都得承认她们的痛苦。

以英格丽德为例子,我希望帮助她摆脱困境。我感觉到她不正常的两性关系和她童年时缺乏被认可之间有直接的共鸣。她告诉我,她还是个小女孩时与父亲非常亲近,但是随着她的年龄增长,父亲在身心上都疏远了她,这让她感到很羞愧。“长大后我唯一一次拥抱他,是在他弥留之际不省人事的时候。”她说,“我渴望他表达爱意,可是他唯一认准的词就是钱。”这让英格丽德不相信她值得被爱。

“这种情况改变了吗?”我问。

“在去世之前,我爸爸完成了他的自传,他在书里清楚地向世人表达了我对他的重要性。”英格丽德停下来,泪水盈眶。她也看到了其中的联系：现在,她希望她的情人也这样做——告诉全世界他爱她,不要等到临终时才说。

“在很多方面,我的情人通过给予我一直渴望的爱,治愈了我过去的伤痛。”她反思道,“但是他也重新激起了我对认可的需要。我猜这种两性关系既是修复,也是重新开始。”英格丽德很受震撼,也充满感激。

也许现在,她终于能打破这种破坏性的模式了。

婚外情的结局

英格丽德成熟地断绝了她的妥协关系。但许多人发现自己几十年来陷入了停滞状态,眼睁睁看着希望(通常是生育能力)渐渐化为泡影。

特里·里尔使用的一个术语非常适合描述这样的婚外情：稳定的模糊性。这些两性关系的地位尚未确定,但模式已经确立,很难打破,也同样难以依赖。通过保持一种疏离的状态,人们可以避免孤独和承诺。这令人安慰的亲密和不确定性的奇怪组合,长期以来一直是婚外恋的特征。

莉亚是两个年幼孩子的单亲妈妈,离过两次婚,最近从田纳西搬到了纽约,与来给她的小儿子做诊疗的年轻已婚男子发生了浪漫的关系。她并没有因为他们的私情而过分自责——“我很孤独,我没有朋友,他的殷勤让我难以拒绝”——但是她为自己无法结束这段恋情而难过。一整年她都陷在困境中：“他对我非常好,孩子们都喜欢他。我害怕孤独终老。但是我应该得到更好的——一段完整的感情,而不是残缺不全的。但是我怎么知道我还会遇到别人呢?也许我不会遇到了。也许他就是我要找的那个人。但我不能只是坐着等他离开他的妻子。”当她在婚恋网站上漫不经心地浏览着个人资料时,她习惯性地想着这些问题。

莉亚的难题没有简单的答案。尽管她目前的处境充满了不确定性,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她的情人永远都不会给予她所渴望的东西。结束这段关系会让她陷入真正的不确定,但也会让她拥有选择和可能性。她需要摆脱无助感,重新获得她个人的力量。这会有痛苦,但也会有自信和更美好未来的可能。

有时候我也接受已婚男性的咨询,但我始终考虑的是被困住的女人,希望通过他,我能解放她。吉姆,53岁,已婚,有三个孩子,他和28岁的劳伦交往了将近七年。他们的恋情开始时,她是他公司里的大学实习生;现在她是一位年轻的艺术家,正努力建立自己的声誉。她渴望的未来包括一个家庭和吉姆。然而,与他见面后,我明显看出他没有做出重大改变的动机。他拥有一切：一个功能性的婚姻和舒适的生活,暗地里有一个情人和狂热的性生活。重要的是,他已经做了父亲,并不急着想要另一个孩子。更重要的是,他完全达到了他想要的平衡,并且学会了如何保持这种状态。

每当劳伦表达不快时,他就用浪漫的方式把她吸引回来。时光飞逝,她开始感到习惯并施加压力让他离开妻子。他向她承诺,但是她知道都是空话,所以她退缩了,开始和其他男人约会。因为害怕会失去她,他再次抛出他的鱼钩。他完全知道怎样钓到她——给她租一个新工作室,为她的下一次展览埋单。自私地说,他在花钱买时间——在这样的时间里,她的生育时钟再也回不来了。

“你必须让她自由。”我告诉他。他坚称自己并没有阻止她,但也没有承诺要离开家庭。从技术上讲,我肯定这是真的——他说过他不会离开。但是他告诉过她他爱她吗?

“当然,”他说,“我确实爱她!”我相信他。但这正是他为什么需要结束这一切。做爱后他在她耳边呢喃的甜言蜜语,在她的心里化成了美好希望。情人的梦想和渴望几乎从不存在于真空中——它们是由爱情宣言和对婚姻不幸的抱怨所推动的。该由吉姆来解开这个三角形,这样劳伦就能把自己挪开了。我将小心地帮助他这样做。人们很容易认为像吉姆这样的人自私、自以为是,但通常情况下,他们也深爱着对方,也需要有人见证自己的痛苦。

无论是当面还是用书信结束这段关系,都必须是负责任的、成熟的、体谅的和明确的。通过多次反复,我详细地指导吉姆该怎么去表达。他需要承认他们的感情是相互的,欣赏他们所分享的东西的深度,为虚假的承诺道歉,设定清晰的界限,并给她一个了结。这些都是分手的基本要素。并不是说他不爱她,而是因为他爱她,所以要离开她。而一旦分手,就不可更改,他不能给她留下任何一丝希望。这很难不痛苦,但如果劳伦知道她不是唯一感到心碎的人,事情将会有所不同。

这种方法不同于许多治疗师的建议,后者通常是建议停止所有的沟通,删除她的联系方式,在Facebook好友名录上拉黑她,也不要提她的名字。但是看到过这种做法的结果后,我开始寻求更人道的干预方式。我曾安慰过许多被男人们“幽灵化”的女性。“他除了说如何爱慕我,我如何了不起以外,从来没说过别的,然后就突然——消失了。”吉尔回忆说,“于是我上网搜索,看看他或他的家人是不是出了意外或者发生了什么事。这比他站出来说‘我们结束了’更具有破坏性。”

凯西和里德的婚外情经历了一个缓慢的结束过程——所谓的“酝酿的分手”。“他开始感到内疚,然后渐渐退缩。他不再经常发短信了。我们的幽会他迟到了。他用更加赞赏的语气谈论他的妻子。”最后,凯西听说他妻子怀孕了,她就退出了。“我知道最后他会消失。”

凯特则非常生气,因为乔尔认为他可以一走了之,返回他的正常生活。“懦夫!真希望他能有礼貌地告诉我。”她很清楚她情人的日常生活,所以当他和妻子在他最喜欢的餐厅吃饭时,当他的孩子参加棒球比赛时,当他在上班前坐在咖啡店里时,她会故意出现。“难道他以为我也会悄悄消失吗?”她愤怒地说。

达比从她那结婚十年的情人那里收到了一条短信,但这并不能给她带来多少安慰。他说：“我必须消失一阵子。”他这样做了。两年后,她的心理阴影仍然很重。“我一直很沮丧,甚至想自杀,”她说,“我的朋友告诉我：我必须继续前进,但是如果他不给我一个交代,这很难做到。我妈妈告诉我,‘你对一个出轨的男人能有什么期待?’也许她说得对,但我希望我至少被当成一个人来对待。”

如果痛苦地暴露一段平行的爱情是为了通往更诚实的未来(对被卷入的任何一段关系而言),那么,情妇也需要被当作一个人来看待。她需要一个声音和地方来升华她的经历。如果需要结束婚外情婚姻才能维持,那就应该小心谨慎,尊重对方。如果情人需要分手来恢复她的自尊和正直,她需要的是支持,而不是评判。如果婚姻需要结束,隐秘的爱要从阴影中走出来,那就需要帮助情人从尴尬过渡到合法性。如果没有第三者的视角,我们对爱如何在生活的风景中刻划出曲折的轨迹,只能有部分的理解。

持久被认为是婚姻成就的终极指标,

尽管许多“至死不渝”的人过着痛苦的生活。

事实上,一段成功的婚姻并不是

只能到葬礼才能结束——

尤其是在这个寿命不断延长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