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忌的诱惑

今天,我是一个满怀恐惧的女人,一方面害怕一切可能改变,另一方面又害怕余生可能一成不变。

——保罗·科埃略(PauloCoelho)《私通》“‘我们走楼梯吧。’我们在办公室外面等电梯时,他说。然后他的手碰到了我的手,这轻微的触碰让我感觉像触电一样。我感到我还活着。”回忆这些时,丹妮卡的眼睛闪着光芒,“你知道,这让我很震惊,因为我甚至不知道我会那样。直到那一刻,我才意识到我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丹妮卡的描述一点儿也不奇怪。我既不惊讶这位尽职尽责的妻子和母亲跟着她年轻的巴西同事路易斯进了楼梯,也不惊讶他们发展出了婚外情。从那些偷吃禁果的人那里,我听到的一个最重要的主题就是：这让他们感觉自己还活着。

无数出轨者以相似的语言叙述他们的出轨经历：重生、青春焕发、变强大、恢复元气、焕然一新、充满活力、解放。而许多人,像丹妮卡,他们甚至没有察觉到这些情感的缺失,直到他们突然意识到。活力焕发的感觉很少是外遇的明确动机。许多情况下,他们并不知道这些为什么会发生,却意外地发现了它的意义。在我研究背叛之爱的十年里,我听到这种情感在世界各地的表达。在古老的把性欲作为生命能量的观念中,出轨是典型的情节。

“和辛迪在一起的每件事都很兴奋,”卡里姆回忆他们三年的婚外情,跟我说,“打算见面很兴奋。做爱兴奋。吵架兴奋——还有编谎话也很兴奋。我想我既渴望见到她又害怕她。相比之下,我的婚姻很正常,还不错,不过有点儿无聊。”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爱上别人,”基思告诉我,“乔和我从艺术学校起就在一起了。后来我在一个艺术家聚居地遇到了诺亚,就像从漫长的冬眠醒来一样,我甚至不知道我睡得多熟。他推动着我,激励着我。我觉得自己活力四射,和他一起我正在完成我最好的工作。”

“十多年来,我丈夫都不能激发我的性兴奋,”艾莉森说,“我35岁了,一直确信自己生理上有问题。在其他方面,我们有很多共同点。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的副驾驶,表面上看,我们很完美。然后,迪诺出现了,他只说了几句话给了一些建议,就做了所有润滑剂和情趣玩具无法为我做到的事。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仿佛他激活了我。”

当我问人们“活着”是什么意思时,他们给出了多方面的体验。权力、认可、自信和自由是最常见的回答。如果再加上爱情的灵丹妙药,你就拥有了一杯令人陶醉的鸡尾酒。当然,也包括性的觉醒或再次苏醒,但并不止于此。被唤醒的人描述了一种被束缚时的冲动,一种打开生活可能性的感觉——生活已经被缩小到一条可预测的轨道上,所有事物都似乎平淡无奇。我开始把这样的遭遇看作是存在主义的婚外情,因为它们深深地嵌入了生命的本质。

然而,无论我们如何评判他们的结果,这些关系都不是轻浮的。它们的力量经常让卷入这个秘密中的人感到困惑,也令他们的配偶迷惑不解。但是,听过很多次同样的故事后,我知道这种疯狂自有道理——这是人类本性中一个潜在的谜题,能导致人们犯下意想不到的过错。我常常觉得自己一半是心理治疗师,一半是哲学家,需要向夫妻们解释存在主义的悖论——这种悖论让看似不可思议的事情变得合情合理。

死亡的解药

在这些数量惊人的案例中,有一条明晰的线索可以追溯到人类基本的恐惧——与死亡的对抗。我经常看到,在一次失去或悲剧之后,婚外情发生了。当死神来敲门时,比如母亲或父亲去世、朋友英年早逝或孩子夭折,爱和性的碰撞会给生命带来至关重要的肯定。

此外,还有一些更具象征意义的失去。医生的坏消息会在一瞬间践踏我们的青春和活力。我见过不少身患癌症的男女在新欢的怀抱中逃避对死亡的焦虑。不孕不育使我们不得不面对无法创造生命的事实。无法抗拒的失业削弱了我们的信心,让我们感到自己毫无价值。沮丧使我们失去了希望和欢乐。像战争或灾难这一类危险境况,会刺激我们去冒不寻常的情感风险。在这些时刻,面对我们感受到的无助和脆弱,出轨可能是一种反抗行为。弗洛伊德把性描述成生命本能,与死神抗争的本能。

这些人以前可能也有过这样的想法。我想知道的是,是不是这种与生命的短暂和脆弱直接对抗的勇气,促使他们抓住今天、采取行动。突然间,他们不再满足于过了半辈子的生活。“这就是全部吗?”他们渴望得到更多。昨天看似合理的妥协,今天变得难以忍受。“人生苦短,来场婚外恋。”某网站臭名昭著的口号听上去很粗鲁,却一语中的。类似的故事如此之多,以至于我经常问我的来访者：“过去几年里,你经历过什么失去、死亡或悲剧性事件吗?”

也许是显而易见的死亡,也许是从麻木的日常习惯中慢慢升起的死亡——无论如何,我把这些婚外情看作是一种强大的解药。“爱和性唤醒了最疲惫的人。”[a]意大利社会学家弗朗西斯科·阿尔贝罗尼写道。在这样的遭遇中,对生命的渴望以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颠覆了我们。它通常既无须计划,也无须寻求。情欲意想不到的刺激,激励着我们超越世俗,打破日常生活的节奏和常规。时间慢下来了。不可阻挡的年龄增长似乎失去了动力。司空见惯的地方焕然一新。新的地方唤醒了我们的好奇心。人们说,每一种感觉都好像被放大了——食物更美味,颜色更夺目,音乐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动听。

“不可能都是坏的”

根据一些短信的蛛丝马迹,斯蒂芬发现妻子丹妮卡和一个男人的婚外情。这段婚外情让丹妮卡获得了新生,而斯蒂芬则感觉受到了致命打击。“我仍然能感到你的双手抚摸着我的全身。”她写道,“也许我们可以再偷偷出去吃午饭?我为你穿了特别的衣服。”从这些短信中,斯蒂芬认出了他曾经爱上的那个活泼俏皮的女人,他有好多年没看到她这样了。

从最初的震惊中恢复之后,用斯蒂芬自己的话说,他有一种“奇怪的积极”,希望还有一线希望。丹妮卡深表遗憾,坚持说婚外情已经结束。斯蒂芬来见我,表达了他的愿望,也许这场危机会让他们曾经如胶似漆现在却相当冷淡的婚姻重燃激情。

在取消了几次约谈后,我终于和丹妮卡见面了。她是一位四十出头、优雅矜持的女子,在世界卫生组织担任顾问。我从斯蒂芬那里知道她很怀疑,而且对斯蒂芬几个星期来缠着她让她看我在YouTube上的演讲非常恼火。她的举止毫不含糊地告诉我,她现在有很多比和我见面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这么说吧,我觉得自己很不受欢迎。她甚至不愿意谈论她所谓的“错误”。“那有什么关系?已经结束了。我只想继续前进。”

我感觉她期待我像她评价自己那样评价她。但是她的感觉糟透了,我不必再说什么。她的羞耻和不安显而易见,并把整个经历都说成是“错的”。

在这样的时刻,我习惯于帮助忏悔的出轨者表达更真实的悔恨和自责。但是,面对这个女人,我发现自己处于相反的境地。她彻底的自责阻碍了她理解和改变的所有途径,无论是对她自己还是对她的婚姻。我们需要把“错误”和“伤害”分开,这样她就能承认她的经历中积极的一面,同时对所造成的痛苦负责。否则,她几乎不可能把新发现的能量带回家。斯蒂芬认出了那个女人并想要她回来,丹妮卡却对自己的行为感到震惊,她坚持认为在路易斯的怀抱中活过来的那个女人“不是我”。

“一段婚外情往往会包含一些令人愉快的部分,”我告诉丹妮卡,“你深爱着那个人,所以不可能都是坏事。的确,你感到很内疚,但不管怎么样,你说他让你感觉自己还活着。跟我多说说吧。”

她犹豫着开始了。“我不是在寻欢作乐。我曾经多次遇到过追求者,却从没有心动过。但路易斯不同,他不是在勾引我。他说,‘你具有美的能力,却被锁住了。你的内心深处有一个真正的女人等待释放。’他会用一种比奉承更深层的方式赞美我。而且他很执着。”私下里,我认为路易斯的话听起来就是引诱。但我也知道,当最简单的评论直接针对一个深深的、未被认同的渴望时,会产生怎样的效果。仅仅是奉承就能变成令人眩晕的迷药。

她继续说：“家里有太多事要做。上有老人,下有孩子。我经常觉得太忙了。回到家我甚至没时间脱下外套。忙完一件事要忙另一件事,直到筋疲力尽。那年秋天的事情改变了我。我愿意去办公室,觉得自己很有价值。我感到很自主,甚至有点轻佻。”与路易斯的相遇给她的生活注入了崭新的快乐和期待的感觉,这两种强有力的性爱成分,早已在婚姻和家庭中消失了。

太糟糕了,因为这个家曾是一个梦想成真的地方。那是一座美丽的小屋,红色的屋顶,宽敞的窗户,可以俯瞰苏黎世湖。她和斯蒂芬,一位成功的律师,已经在那里居住了15年,丹妮卡深情地监督过它的每一处修缮细节。作为一个在巴尔干冲突中从波斯尼亚逃离的难民,她从小渴望着一个稳定的避风港。她很快向我确证,她并不想离开——这不是一次逃离型的出轨。但是她很难理解自己为何如此分裂。这个田园诗般的地方怎么会变得如此单调,以致她想要逃走呢?更让她困惑的是,她伤害了斯蒂芬,“第一个让我感到安全的人”。

安全和冒险的难题

在婚外情中,人们常常发现他们深深背叛了自己最看重的东西,这是一种痛苦的讽刺。然而,这也是一个常见的困境,反映了我们内心的冲突。我们寻求稳定和归属,这种渴望推动我们走向有承诺的关系,但我们也因新奇和多样性而茁壮成长。正如精神分析师斯蒂芬·米切尔敏锐地指出的那样,我们渴望安全,也渴望冒险,但这两个基本需求源于不同的动机,并在一生中将我们拉向不同的方向——在分离与聚合、个性与亲密、自由和承诺的紧张关系中挣扎。[a]从我们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同时拥有这两种对立的驱动力——在母亲膝盖上的安全感与在游乐园冒险之间来回转换。

我们将这种二分法带进了成年。一只手紧抓着已知和熟悉的东西,另一只手去寻求神秘和刺激。我们寻求联结、可预见性和可靠性,好让我们牢牢地在一个地方扎根。但我们也需要改变,需要意外和超越。希腊人理解这一点,这就是为什么他们崇拜阿波罗(代表理性和自律)和狄俄尼索斯(代表自发性、感性和情感)。

现代爱情创造了一个新的、诱人的承诺：我们可以在一段关系中满足这两种需求。我们所选择的人既是稳定可靠的磐石,也能使我们超凡脱俗。

在一段关系的早期阶段,这种矛盾的结合似乎是完全合理的。安全感和冒险很少一开始就像一个非此即彼的命题。蜜月期的特殊之处在于,相互吸引的爱情慰藉与对未来的激情结合在一起。我们常常没有意识到的是,一开始的热情洋溢是由不确定的潜流推动的。当我们开始着手让爱情更安全、更可靠,这个过程将不可避免地降低它的强度。在承诺的路上,我们很乐于用损失一点儿激情换取更多的确定性和内心的稳定,却没有预料到可能付出的隐性代价是性爱活力的丧失。

我们在亲密关系中寻求的持久和稳定会扼杀性爱的火花,导致米“爱和性唤醒了最疲惫的人。”

情欲以意想不到的刺激,激励着我们超越世俗,打破日常生活的节奏和常规。

切尔所说的“表现出极度的反抗”,也就是婚外情。通奸者发现自己渴望摆脱安全和日常惯例的束缚——而这正是他们在最初的关系中努力寻求的。

丹妮卡从未想过自己会陷入这样的窘境。像斯蒂芬这样的男人、孩子、稳定的工作,以及为次年制订计划时所带来的安全感,正是她一直想要的。但是,随着孩子的成长,她产生了新的恐惧——对她来说,一种特别严重的恐惧。她最小的儿子在一岁生日前做了心脏手术,需要特殊护理;她的大儿子12岁,擅长给父母制造恐慌,需要得到更多的关注。

尽管压力重重,丹妮卡和斯蒂芬还是过着舒适的生活。斯蒂芬在妻子眼中失去了激情,但他一直在想,他不能再要求更多了,因为她是如此疲惫。他每天匆匆下班回家与她和孩子们在一起,她太过专注于自己的责任,甚至没有注意到内心越来越麻木。“我们的婚姻并不糟糕。”她坚持说,“他从来没有错过我们每周的约会之夜。但是当我担心一个孩子的健康状况,担心另一个孩子的成绩不好时,还有我知道我必须6点起床时,你怎么能期待我感到浪漫?说实话,我宁愿在睡觉前赶完电子邮件,这样第二天早上我就少做一件必要的事。”

历史学家和散文家帕梅拉·哈格写过一本书,讲述像丹妮卡和斯蒂芬这样的婚姻,她称之为“郁郁寡欢的婚姻”。[6]她这样分析“半幸福夫妇”的困境：

婚姻给你的生活增添了很多东西,也带走了一些东西。恒常不变杀死快乐;快乐杀死安全;安全杀死欲望;欲望杀死稳定;稳定杀死性欲。得到一些东西,你的某个部分就退化了。

它可能是你没有也可以活下去的,或者相反。但在结婚之前,你很难知道哪一部分自我是可以牺牲的……哪些是你精神的一部分。

对丹妮卡来说,和许多其他人一样,直到婚姻之外的某个人提醒,才意识到自己的那部分精神是不可牺牲的。路易斯精心措辞的调情直接触动了她无言的忧郁,唤醒了她的自我。毫无疑问,她觉得那个自我比今天这位自我批评、沮丧、一心多用的母亲更真实。

双双出轨以及解决方案

如果需要证明调和我们不和谐的欲望多么富有挑战,那么不忠就是证据。也许,正如劳拉·基普尼斯所言,这不仅是人类同时渴望两种事物时产生的副产品,还是一种解决方案。“不贞的欲望隐藏在这种根本的精神分裂中,”她写道,而婚外情则提供了“一个优雅的解决方案,通过有意设计的相互竞争的三角关系,将冲突外化”。[]许多人到外面去找他们在家里找不到的东西,这似乎顺理成章。但是,那些去别处寻找他们在家里并不真正想要的东西的人呢?对一些人来说,他们的电子邮件不适合表达与浪漫激情或放纵性爱有关的各种混乱情绪。正如米切尔建议的那样,将这些力量与我们所依赖的人一起释放,风险要大得多。在这种情况下,人们的婚外恋并不是出于对家庭的无视;恰恰相反,他们非常珍视它,以至于不想破坏它。他们不愿意用爱欲放纵的能量来扰乱家庭生活的稳定。他们可能想暂时逃离舒适的巢穴,但他们肯定不想失去它。出轨可能是一种不约而同的解决方案：在情人的闺房冒险和冲动,在婚姻的住所获得舒适与亲密。

至少在理论上,通过双向承诺,婚外情解决了兼顾安全和冒险的两难困境。在把对激情和风险的需求外包给第三方的过程中,不忠的一方可以在不完全放弃的情况下超越家庭生活的单调。毕竟,通奸的床不一定是我们想要生活的地方——我们只是想拥有可以选择的自由。只要成功地保守秘密,我们就有一种可以拥有一切的感觉。社会学家莱斯·范德沃特和斯蒂夫·达克写道：“这一矛盾增强了婚外情的变革性魅力——尽管没有什么需要改变,但一切都变了。婚外情提供了一个诱人的承诺,那就是一夫一妻制的一方或双方都可以被违抗。”[t]女人的欲望、迷失和挽救

丹妮卡并不是第一个在家里萎靡在外面苏醒的女人。这是一个爱神失声的故事典型。我常常见到像她这样的女人——通常是被她们沮丧的丈夫拖着去接受治疗,他们厌倦了一晚又一晚被拒绝。常见的抱怨是：她完全沉迷于孩子,对性没有兴趣。“不管我洗了多少盘子,都无济于事。”但是,我发现,正是这些女人,在一段意想不到的婚外情中“活了过来”。

许多男人都难以理解,一个在婚床上不想被打扰的女人,怎么突然有了一段火热的婚外恋。多年来,他一直认为她对性不感兴趣;现在,有了新的证据,他开始重新考虑——“她一定对我没有性趣。”某些情况下,女人的出轨欲望确实是对缺乏想象力的丈夫的反应,但并非总是如此。事实上,斯蒂芬是一个浪漫的人,他喜欢为妻子的快感设置前戏,但她的反应常常是“咱们可别再怀孕,好吗?”然而,和路易斯在一起,情形却正好相反。

作为妻子,她迫不及待想要结束性爱;作为情人,她希望它永不终结。很容易认为是男人造成了不同。但情境更重要。我所说的情境,指的是她为自己编织的故事以及她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家庭、婚姻和母亲的身份永远是许多女性的追求,也是让女性觉得自己不像女性的地方。

著名的研究者玛莎·米娜特别阐明了女性欲望的奥秘,她挑战了常见的假设,即女性的性欲主要取决于关系纽带——爱、承诺和安全感。但是,如果这些假设正确,那么像在丹妮卡这样的婚姻中,性应该是活跃的。米娜认为女人不仅是“感性”的,而且是“好色性感”的,事实上,“女人可能和男人一样,被新奇的、非法的、原始的、匿名的东西所吸引,但这些东西的价值不能替代她们更看重的东西(例如,情感联结)。”[67]

正如我经常说的,我们的情感需求和我们的性爱需求并不总是一致。对一些人来说,在关系中找到的安全感给了他们必要的信任,让他们去玩,去冒险,去安全地释放。但对其他许多人来说,筑巢的特质在培育爱的同时也慢慢扼杀了欲望。当被迫做选择时,女性会选择什么?

米娜假定的是“女性选择良好的伴侣关系而不是性快感”。

换句话说,自古以来,女性就把情感需求置于爱欲需求之上。她知道什么让她兴奋,但也知道什么比兴奋更重要。她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也知道自己需要什么。她已经做了选择。

可以理解的是,斯蒂芬还没有破解女性感官之谜。像许多男人一样,当妻子退缩时,他们断定：她不喜欢性。这让我们产生了另一种常见的误解,认为米娜太看重工作了。我们把缺乏性兴趣解释为女性性欲天生不强的证据。更准确地说,女性的性欲需要一种更强烈更富想象力的驱动——首先和最重要的是来自她自己,而不仅仅是她的伴侣。

在向婚姻过渡的过程中,太多女人的性欲经历了从欲望到义务的转变。当它成为她应该做的事情时,就不再是她想做的事了。相反,当一个女人有外遇时,会给她的快乐带来自主性。外遇激起的是她的意志——她追求自己的满足。

斯蒂芬感到很难过,因为他没有注意到丹妮卡的衰退有多严重,他甚至去找她的情人,试图找出原因。他问道：“你怎么知道她内心死了?你看到了什么?”路易斯告诉他,“她让我想起了冬天的树。虽然它没有叶子,但你可以想象它在夏天的自然光彩。”听到对他妻子困境的诗意描述,斯蒂芬感到伤心和嫉妒。为什么路易斯能够让她重新绽放,他却不能?

我告诉他：“跟路易斯在一起,她不必考虑孩子、账单和晚餐——所有这些都让她感到性生活乏味单调。如果换成你,你很快也会有同样的命运。”

“性沉默”[68]是心理治疗师和作家达尔玛·海恩用来描述这种困境的术语——一些女性结婚后“快感和活力意想不到而无法言说的消退”。婚姻和母亲的身份要求一定程度的无私,这种无私与欲望中固有的自私是相悖的。对他人负责使女人更难专注于自己的需要,更难感到自发的性表达和无忧无虑。对许多人来说,在家里找到一种对自我的专注是情爱快乐的关键。照料家人的负担则是一种强大的反催情剂。

当一个女人努力与自己保持联系时,婚外情往往是自我回归的场所。就像古代神话中的英雄一样,她离开家去寻找自己。她的秘密恋情成了她生命中唯一一件为了自己的事：一种自主性的标志。当你有外遇时,你知道自己这么做并不是为了照顾别人。海恩的研究证实了这种恋情中包含的自我实现。“在出轨之前,她们的身体支离破碎,她们的声音沉默,她们一些重要的器官或部分人格缺失了;在出轨之后,她们发生了变化。她们放弃了那些压抑的感觉,进入一个清晰的、充满色彩和活力的现实,她们感受到了活力、清醒、坚强和专注。”

据我的经验,自主性这一主题在女性出轨中更明显,但绝非女性独有,也不局限于异性恋夫妇。女人更有可能说“我失去了自我”,男人抱怨的是“我失去了我的女人”。他们也开始在外游荡,不仅是为了寻求更多或更刺激的性,而是为了寻找情感联结、强度和活力。讽刺的是,随着不忠之轮的滚动,他们通常会遇到和他们家里的妻子一样在别处寻求觉醒的女人。

米娜和心理学家凯伦·西姆斯的研究确立了导致“性欲阻力”的三个核心主题。[0]首先,关系的制度化——从自由和独立到承诺和责任的过渡。其次,当亲密和亲切取代个性和神秘,产生了过度的熟悉感。最后,某些角色的蜕变——母亲、妻子和家庭管理者都促进了自我的去性欲化.

这些发现支持了我的临床观察,即：保持欲望需要面对的挑战,在于驾驭我们内心这些基本的对立。他们再次挑战了关于女性欲望的传统观念,尤其是那种女性完全依靠安全感来获得性开放的假设。“女性的性欲需要在对立的冲动——舒适与自由,安全与风险,亲密与个性——之间找到平衡,而不是被固定在‘安全’这一点上。”他们总结道。

对于那些努力在这种对立之间维持微妙平衡的人来说,很容易理解为什么不忠是一个迷人的命题。婚外情的结构绝不是约定俗成、通往自由和独立的必经之路。正如西姆斯和米娜所言,它是一个“限定性”的区域,即：放弃了规则和责任,是一种对快乐的积极追求,一种对现实极限的超越。当然,几十年共享一间浴室并不一定会带来过度亲密的风险。我们的神秘、新奇和未知与生俱来。情人的角色本质上就是“性”,而母亲、妻子和管家则应被安全地锁在家里。

不跟我在一起时,你是谁?

当我与斯蒂芬和丹妮卡会面时,他反复强调,他只想让妻子和他一起重拾性爱的自我。“我不喜欢她总是为孩子不断牺牲自己,毫不顾及自己和我俩。我想支持她改变这一点。”他满脑子都是如何帮助她腾出更多时间和空间——重拾所有曾经让她感到快乐的东西。排球、瑜伽、闺蜜时间。“但到目前为止,还什么也没发生。”他告诉我。

我注意到,丹妮卡沉默不语。

“你做得很好,”我告诉斯蒂芬,“但你能做的只有这么多。”如果他一直试图解决丹妮卡的问题,每一个建议都会增加她的压力,加剧她的抵抗。她需要追求自己想要的,而不是他想要从她身上得到的。

我经常对我的来访者说,如果他们能把在婚外情中十分之一的大胆、好玩和热情带到他们的关系中,他们的家庭生活就会有很大不同。当涉及出轨而不是婚姻承诺时,我们的创造性和想象力似乎更丰富。不过,当我这么说时,我也回想起电影《月球漫步》中令人心酸的一幕。珀尔和一名自由奔放的衬衫推销员有暖昧关系。她十几岁的女儿艾丽森问道：“你爱布鲁塞曼比我们所有人都多吗?”“不,”她母亲回答,“但有时候和不同的人在一起感觉会更轻松些。”

如果这段婚姻不仅要从情感上而且从性爱上恢复,丹妮卡需要找到一种方式,让她和她长期生活在一起的那个人变得不一样。毫无疑问那是一个挑战,但并非不可能。我曾见过不少女人,带着她们新发现的自我回到伴侣身边,她们甚至不知道是什么引发了这种变化,但是肯定心存感激。和第三者的亲密接触会使休眠的性欲苏醒过来(或恢复生机)。所以,尽管出轨经常会贬低夫妻的性生活,但有时候也可能带来另一种增值。

丹妮卡需要拥抱她内心的矛盾,与那个热情追求自己快乐的女人和平相处,即使这意味着背叛婚姻。我解释说：“如果你否定她,让这段婚外情变得丑陋和可耻,你就切断了自己活力的生命线。”但她似乎仍然不太情愿,斯蒂芬的沮丧也显而易见。

对他来说,最深的创伤不是她去了别的地方,而是她向他展示了什么是可能的,然后似乎无法或不愿意与他分享。现在,他也觉得自己有了更大的热情,返回乏味的状态对他来说是可怕的。令人遗憾的是,把性欲带回家比他想象的要困难得多。18个月后他给我写信,他还在等待迎接那棵盛夏开花的树,但他的希望正在消失。

考虑到我们的双重欲望,导致不忠的内在冲突是不可避免的吗?我们是否倾向于珍惜家里的习惯和安全,然后逃到别处去寻求冒险?有可能与伴侣一起生气勃勃地生活吗?我们能否在熟悉的过程中体验到我们渴望的差异性?它需要些什么?丹妮卡和斯蒂芬的故事没有提供太多的鼓励,在这一点上你感到沮丧是可以理解的,但它也说明了我们无法回避的人类现实。但爱与欲望不一定相互排斥。许多夫妻都找到了一种方法来整合他们的矛盾,而不是将矛盾分化。而首先要认识到的是,我们永远无法消除这种困境。调和情欲和家庭的矛盾并不是一个需要解决的问题,而是一个需要面对的悖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