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晚年得了老年痴呆症。这种病总是时好时坏,平时笼罩着父亲意识的迷雾偶尔也会散去。被封锁在“迷雾”中的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许是幸福的。因为他们能够以一种对现实无知的状态活下去。人终有一死。但如果像这样被封锁在心灵的迷雾之中,意识不到自己的处境,也许就不会害怕死亡了。

那么就这样一直病着也是一件好事吗?当然不是了。

生病的父母甚至会忘记自己是谁,作为家人却不得不时常目睹这令人难过的现实,所以即使父母只有片刻清醒,家人们也是高兴的。而患者本人却不得不在那片刻的清醒状态下面对现实,对他们来说恐怕这才是痛苦的。

父亲忘了我那早早故去的母亲。我很惊讶,不知道对于晚年的父亲来说,忘记妻子这件事算不算得上幸福。因为我发现年老的父母可能并不是毫无原则地遗忘过去,他们只是选择性地遗忘自己不想记得的东西。是的,看着父亲的样子,我产生了这样的想法。所以我没有试图用相册之类的东西来唤起父亲的记忆。我想,如果父亲觉得有必要,他会自己想起来的。

有一天,父亲忽然喃喃自语：

“忘了就没办法了。”

平常他甚至连刚刚发生的事情都会忘记,也无法理解忘却这件事本身。所以当我听到他的这句话时,马上就知道,那个我从小熟悉的父亲回来了。

父亲从横滨回来后一直独居。他经常打来电话,说的都是关于生病的事,比如身体不舒服了,去医院检查了,等等。

除了身体不适以外,他也经常说自己忘性越来越大。

“如果不知道自己忘了,那才可怕。”

说这句话的时候,父亲的意思是他的健忘还没有到那么严重的地步。然而最后他还是得了老年痴呆症,连刚刚发生的事也记不住,当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已经忘了。

“忘了就没办法了。”在这句话之后,父亲接着说：“要是可以,真想从头再来。”

但听到这句话时,我早已明白,拘泥于过去是没有意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