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要探讨一个全新的问题,希望你们能够认真、严肃地听。不管你是否同意我的看法,我都希望能够带动大家一起进行充满逻辑、周详、理性而且谦卑的思考。
技能在我们的生命中已经变得至关重要,各所大学、专科院校以及各级中小学校的教育无不以此为导向。如果一个人所受的教育完全是以学习技能为目的,那么他将不可避免地由此养成权力意识,变得傲慢和自大。那么,技能和明性之间有什么关系呢?明性和怜悯之间的关系又是如何呢?
我们经常谈论倾听、观察和学习的艺术。所谓倾听的艺术,就是自然地去倾听,让所有的事物都置于合适的位置。
“艺术”一词的含义就是让事物各就其位,各归其所。
而观察的艺术,就在于毫无歪曲。若想要在观察的感知中获得超常的明性,那么必不可有任何歪曲,否则便不能算是观察了。而你不论是带着何种形式的动机、目的或方向去观察,都会导致歪曲。
学习的艺术并不仅仅在于知识的积累——虽然这对于熟练掌握技能来说十分必要,但避免累积性地去学习同样重要。学习形式通常有两种:一种是通过经验传承、书本介绍和学校教育来获取、积累知识,依据大脑中存储的知识去行动,而不管是否已经熟练掌握那些知识;另一种是从不积累知识,你完全明白哪些知识是绝对必须掌握,哪些又是毫无意义的,并且只记住那些有必要记住的知识。
这样一来,大脑就不会因为太多知识的拥塞而一直处于混乱状态。
所以,唤醒智慧需要三个基本条件:掌握没有任何歪曲的倾听艺术,准确地进行口头与非口头的表达和交流;
掌握不预设任何方向、动机和目的的观察艺术,去做清晰、纯粹的观察:还要掌握学习的艺术,积累所有有助于熟练掌握技能的必要知识,摒弃任何的心理反射或回应,让大脑只在必要的时候熟练发挥其功用和技能。
不过,想要完全明白哪些知识绝对必要,哪些毫无意义,并只记录那些有必要记住的知识,其实非常困难。例如有人侮辱你或是恭维你,有人对你指指点点、说三道四,这些都是不需要大脑记录的无用信息。这样一来,你就不会从心理上形成“小我”的自我架构。只有当你开始记录那些毫无意义的事,即看重一个人的姓名、外貌、经验、看法和结论时,才会形成那样的自我架构,造成对真相的歪曲。
如果你不附带任何结论或看法——它们都是造成歪曲的肇因——去倾听,便可以毫不费力地发现真相,因为你是全神贯注地去倾听,因而摒弃了所有虚假的信息。而当你带着结论、看法、信条或信仰去观察时,就不可能看得十分清晰。在我们的生命中,学习如何熟练掌握谋生技能固然很有必要,但我们在大脑中所做的许多记录都是歪曲的,过于强调技能将会导致生活的机械化。
倾听、观察和学习的艺术能赋予我们非比寻常的明性,这种明性是可以用语言来交流的。如果没有明性,那么掌握技能者就会滋养出自大心理。不管对个人、团体或国家来说,都是如此。很显然,自大是与明性相斥的。如果没有怜悯心,那么你就不可能有明性。而正是因为我们没有怜悯心,才把技能看得那么重要。
任何一种恐惧都会排斥明性。许多人都面临着各种各样的恐惧,而恐惧与怜悯又是相斥的。任何形式的恐惧,不管是生理上的还是心理上的,都会企曲明性。因而,只要人心中还存有恐惧,那么他就不会有怜悯之心。人有各种各样的恐惧——害怕变老,害怕失去丈夫、妻子或孩子,害怕失败,等等。恐惧不请自来,只要你还活着,就会感觉到恐惧的存在,它们可能就潜藏在你的潜意识之中。所以,你可以现在就去看看潜意识之中的恐惧情绪。
看的艺术,也就是观察的艺术,只有在你不再想着如何摆脱恐惧的时候才可能出现。而你只要还在想着如何摆脱恐惧,或是仍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恐惧,就可能导致观察的歪曲。当然,心底的恐惧再多,也都只有一个根源。
就如同一棵树能生成千枝万叶一样,恐惧之树同样枝繁叶茂,并由此生出不同的花和果。即我们所说的“行为”。
因此,人必须探求恐惧的最终根源,而非其外在的各种表现形式。
比方说,有的人可能害怕黑暗,有的人却害怕失去白己的妻子或丈夫,有的人可能害怕没有钱,有的人害怕的却是再次遭遇往昔的痛苦,或是害怕别的各种各样的事。
我们可以对这些恐惧情绪一—进行分析,但这会浪费很多时间,不是吗?而如果找到了恐惧的根源,那一切都会变得简单明了。
我认为很多人并没有意识到或是真正理解恐惧的本质及其对人类的影响。事实上,只要心底存有恐惧,人就可能因此做出神经质的行为。例如,许多人都觉得孤独,于是会寻求友谊,以摆脱孤独。友谊因此变得非常重要,而如果没有朋友,恐惧就会随之产生。你也可能为自己建造一堵心的围墙,以此反抗、逃避孤独,并因此采取各种不够明智的行为。因此,理解恐惧的本质和结构就非常重要,因为恐惧与明性总是相斥,而如果没有明性,那么就无法唤醒智慧,这对你、对我来说都是-样。人依照这种智慧所采取的行为,是非机械化的行为,因而也就不存在任何动机。
因此,理解恐惧并不再陷入其中,就非常重要。那么,不论是否已经意识到恐惧的存在,大家都明了将其消除的重要性和急迫性了吗?对于已经意识到的恐惧,克服起来会相对容易一些,而要想消除那些依然潜藏于内心深处、我们尚不了解的恐惧,则困难得多。你将如何探寻那些根深蒂固的恐惧?它们有无可能探寻得到?心理学家表示,通过分析、梦境解析或心理疗法探析,人是有可能克服藏于内心深处的恐惧的。然而,分析并不会让我们的心变得明净。分析无法带来明性,因为你分析得越多,有待分析的就会越多。这或许会花费你-生的时间,最终却~·无所得!
让我们一同来探寻分析的真相——这真相既不是专属于你的,也不是我的。首先,在分析中有观察者和被观察者、分析者与被分析者之分。分析者说:“我要分析我的反应,我的梦想和恐惧。”但分析者与恐惧是否不同?分析者与他即将分析之事是否不同?你必须了解这一点。分析者与被分析者是否不同?如果你说他们是不同的,而大多数人也都这样认为,那么你就会陷入永无止境的冲突之中。这是因为,在分析者研究、分析他的反应--嫉妒、愤怒、暴力—的过程中,分析者认为他与被分析者是彼此分割、互不相同的。而这种分割必然造成分裂,因而也就会导致冲突。哪里有分裂,哪里就必然有冲突——不论这种分裂是两个国家之间的还是男女之间的。当然,男性与女性的生理差异不是分裂,从生物学上讲,男女之间显然有别。我们所说的分裂,指的是他们的想法、他们对彼此的累积反应与影像的差异。正因为如此,他们的关系中才会有冲突。
因此,哪里有分析,哪里就必然会产生冲突。最为不幸的是,我们已经习惯了冲突,那就是我们的生活方式。
如果没有了冲突,我们会说:“我这是怎么了?”而神经质的本质便是冲突。
谈到分析,还必须提及时间因素。因为分析可能需要数天、数月乃至数年,如果你有足够的精力、能力和财力,也可以永无休止地分析自己。这是非常有趣的!而后,你还要寻求他人的帮助,陈述自己的问题所在,并为此倾尽所有以求解决问题。这显然是浪费时间,延误真正解决问题的时机。你必须看清的事实就是,分析意味着冲突、时间的流逝,更意味着问题永远无法解决。而明了这个真相之后,你就不会再去分析了。
那么,你还会怎么做?从心理上讲,分析浪费时间,导致冲突,而且任何分析都必须是完整的,不是吗?否则,你带着昨H不够完整的分析成果,去接着分析新的事实,新的分析总会打上过去的烙印。如果你能够清楚地看到这一点,我也希望知道,你要是不去分析,还会怎么做?如果你已经发现分析无用,不会带来任何实质性的结果,那么你会做什么?
我们再来探讨如何消除恐惧。大多数人都习惯于分析恐惧,分析它的原因与结果。是什么让人产生恐惧?人们追本溯源,分析背后的成因。它的成因或许有一百个,又或许只有一个。而一种恐惧的结果又会成为导致另一种恐惧的原因。由此,因果相生,循环不息。所以,当你探求恐惧的缘由时,就会被束缚在这样的困境中,永远无从解脱。
这是分析的真相之一。
于是,有人就会问:“如果不做分析,我的恐惧可以消除吗?”须知,人或许会有很多种恐惧,但我们只要关注恐惧的根源,而非其“枝叶”。如果你能够将恐惧连根拔起,就算大功告成了,因为这样一来,整棵“恐惧之树”必死无疑。那么,恐惧的根是什么?是时间吗?时间的一种形式是时序时间,即钟表上的时间—从日出到口落的一天二十四小时。时间还有另外一种形式,即始终着眼于“明天”的心理时间,譬如我一心想要到后天再去解决问题。因此,恐惧是时间的产物吗?我在昨天或者上周经历了一场痛苦,并被大脑记录下来。当大脑记录了这段痛苦经历后,我便担心下周是否还会经历这样的痛苦。而如果大脑中没有记录,那么我就不会产生恐惧。
有量度便有恐惧。当一个人将自己与其他人相比较时,就会感到恐惧:我没你聪明,我希望和你一样聪明,但又害怕赶不上你。所有这些其实都是时间的运动,时间本身即是一种量度与比较。因此,量度、时间、比较、模仿就会导致恐惧。而时间、量度、比较,实质上又是思想的运动。因此,思想是恐惧的最终根源。请注意这一推断的逻辑性。
我们一同思考,一同研究、探索,最终发现,无论是分析,还是探寻恐惧的原因或者时间,都不是解决之道,其中时间只是一个量度、一种比较,是思想的运动。因此可见,解决问题的关键并不在于如何消除或者压制恐惧,而是要理解整个思想的运动。现在,你是不是不再急于消除恐惧?我们正在讨论的是一个更宏观、更详尽的问题,因此务必要全面、完整地理解思想的整个运动。须知,只要心中依然存有狭隘、不完整的“小我”,那么恐惧就仍会生起。
学习、观察和倾听的艺术中并不存在思想的运动。如果我正在专注地听你谈话,为什么还要让思想介入呢?我正在着,正在观察,这种观察中同样不存在思想的运动。
我只是观察,观察山、树、河、人,其中并不涉及我的任何背景的投射,而这种背景的投射即是思想的运动。在积累技能知识方面,思想是必要的,但除此之外,思想一无是处。了知这一点,便能产生莫大的明性,不是吗?
我希望你拥有明性。那意味着你的行为没有焦点,你的思想中不会有诸如“我”、“我的”、“他们”或“我们”这样的焦点。有焦点的地方必定有圆周,也就必定有抵抗,有分裂,这是恐惧的基本“肇因”之一。
因此,当我们思索恐惧的解决之道,也就是在思索思想的整个运动,而正是思想滋生了恐惧。此外,明性只有在思想完全中止的时候才有可能存在;也就是说,彼时思想只在学习知识方面发挥作用,而不进入其他领域,这样一来,所有的看法、判断和评估都会完全消除,你只需倾听、观察和学习即可。没有明性,技能就会成为生命中最具破坏力的因素,这也正是当今世界上正在发生的事。你可以登上月球,将国旗插在那里,但这并不是明性。你可以通过战争,运用伟大的科技成就(也就是运用思想)去杀人。你可以将人类划分为不同的种族、归入不同的社区,等等,所有这些分裂都是由思想造成的。
思想本身即是分裂的。它狭隘、有局限性,因为它是以经验、记忆和知识为基础,而经验、记忆和知识都是过去的,与时间绑定在一起。但只要是带有时间性的,也必然是有限的,所以说思想有局限性。因此,我们永远无法依据思想来理解何为完整,何为无远弗届与永恒。思想当然可以创造出各种想象中的未来,可以去想象那种永恒与无远弗届,但它仍是有局限的。因此,思想创造的“上帝”也是有局限的。我担心你们当中信仰上帝的人不明白这一点,因为上帝其实就是思想的产物,是内在恐惧、安全感缺失的产物。
只要明白了这一点,明性就会像拨云见日一样出现在你的面前。要知道,思想即是言语,而言语绝非事物。言语是对事物的描述,却不等于事物本身。既然如此,恐惧也就毫无必要。此外,你还必须清楚思想是否仍处于它所应在的领域,而未擅入他处。
记录是大脑的功能。在知识领域,这种记录是安全、可靠的。否则你就无法生存。人必须要有衣服穿、有饭吃、有房子住,而只有当思想安处其位,即只在知识领域发挥作用时,这才有可能实现。如此一来,大脑不会再做多余的记录,可以自由地去看、去观察,而国与国、“你”与“我”之间的分裂或区别也就不复存在。
有了明性,技能就不再是机械化的,因为无论何种技能,都正是因为有明性它才得以发挥本有的作用,明性则源于怜悯之心。因此,我们必须从深层次探究何为怜悯。
此前,我们已经非常清楚地谈论了明性和技能,以及没有明性的技能的危险性。这其中涉及三者,即怜悯、明性和技能。而只要有怜悯,明性和技能就不会分裂,怜悯即是一种运动。只是我们被技能所束缚,以致看不到它的整个运动。
怜悯的本质和结构是什么?我们必须看清有关快乐、爱、苦难和死亡的全部问题,才能了解这一点。你不能简单地说,“我有怜悯。”这并不代表你真的怜悯。就好像个人说“我很聪明”,并不代表他就很聪明,因为那只是一种自我意识。只要有自我意识存在,智慧就不可能存在。
要想了解怜悯的美,及其深度、重要性和意义,我们不仅要探究恐惧,而且还要理解快乐。爱是快乐吗?是欲望吗?是另外一种记忆或影像吗?思考怜悯的问题时,就会涉及所有这些。而只有当我们团结起来,才能够弄明白这些问题。因为个体并不孤单,整个人类的本质都体现在个人身上。这是事实,也是现实。这并不是我的发明,也不是为了表示自己比别人聪明而这么说。
一个确凿无疑的事实是,作为人类的一分子,你其实已经生活了数千年,你就是整个人类的代表,人类所受的苦难、所流的泪、所受的屠戮,以及人类的妒忌、愤怒、忧虑、快乐、恐惧,等等这些全都体现在你的身上。你就是这所有的一切。因而,你也就是整个人类。倘若在你的意识中发生了某种全面性的革命,那么这场革命就会波及所有人类的意识。这是事实。我们之所以要视之为重要而急迫的问题,要非常认真、严肃地去探讨,原因就在于此。当你从根源上去解决这件事情,因而改变了意识的内容时,那么你就影响了全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