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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学校都面临两大议题,就是如何维持秩序及如何解决冲突。创建一所丰盈生命学校所必需的要素之一,就是让双方都能满意的冲突解决技能。在控制体系下的学校中,老师和行政人员依据他们“知道什么对学生最好”的经验做决定,制定规章制度并用惩罚和奖励来强制实施。用这种方法建立规章制度,老师和行政人员不一定与学生商量。但是老师和行政人员会依仗他们的专业和经验所赋予的权力最终做出单方面的决定。
在丰盈生命的教育中,无论需要何种规章制度来维持秩序,都是由教职员和学生一起对话后共同做出决定,尊重每个人的需要。这个过程中不会让任何人屈服,放弃或者妥协。
要以这种方法维持秩序和解决冲突,需要教职员和学生都很熟悉非暴力沟通技能,精通如何连接彼此的感受和需要。达到这种品质的连接之后,双方参与解决问题,来找到可行的行动来满足各方的需要。
重要的是,在同意采取行动前,要扪心自问,确认行动的唯一动机是为了满足需要,而不是为躲避惩罚、罪恶感和羞耻,不是出于责任或义务,也不是为了得到高分或其他外在奖励。
反对以这种方式维持秩序和解决冲突的说辞大抵像这样:“噢,这些孩子们一定要学会尊重权威!这正是我们必须做的,让孩子们学会尊重权威!”我通常会这样回应:“你是想要教孩子们尊重权威,还是让他们害怕位高权重的你会对他们做些什么?”许多人在控制体制中受教育,无法分辨两者的差异。
我想这样解释尊重权威:在教室里,如果老师懂得一些学生认为有价值的知识,且她愿意用非强迫的方式将知识传授给学生,学生就会学着尊重她的权威。但她赢得了尊重,而非强求。对于老师是不是权威这件事,学生拥有最高权威,这是学生每天都清晰呈现的事实。要得到看似尊重权威的形式很容易,只要给有头衔的人赋予法定权力,施以奖惩即可。
另一种描述两者差异的方法,就是解释自律和顺从的区别。如果你要的是顺从,惩罚和奖励会很有效。狗也能用这种方式学习顺从。如果把蟑螂放进T形迷宫,右转时给吃的,左转时电击,它也能学会顺从。但是如果你要的是自律,我建议你不要用任何强迫性方法,因为这会妨碍自律。自律的学生或者员工,其行为是出于对自我价值的觉察,出于对他的所作所为如何贡献到自己和他人的幸福,而不是出于渴望得到奖励或者惧怕受到惩罚。
许多老师听到不要用惩罚、奖励、负罪感、羞耻感、责任感来激励学生,都会觉得很无助。他们会问,那还剩什么呢?剩下的就是人与人的连接以及对自我实现、他人的幸福做出贡献的渴望。我的经验是,这些基本的人性需要可以通过学习使用非暴力沟通技能得到满足。我们分享对我们有价值的经验,告诉他们为何我们鼓励他人去考虑这点,并倾听他们的感受和需要。
请注意,做到这一点,需要老师熟练使用非暴力沟通技巧,即使班上的学生来自控制体系背景。与顺从(或不顺从)相对的自律并非一蹴而就。尝试变成丰盈生命学校的教育机构在最初的几周常会是一片混乱。
有一次我应邀去帮助建一所丰盈生命的学校,这所学校专为从公立学校辍学或开除的学生而设立。我们希望证明丰盈生命的教育可以接纳公立学校无法应对的学生。我的职责是帮这所学校的老师做好准备。
由于经费的原因,我只有四天的时间帮助老师做准备,因此我不能如愿提供较有深度的训练。顺便提一句,他们甚至不是专业的老师;因为经费紧张,我们给大学打电话招募志愿者来这所学校当老师。这样,一边是公立学校无法应对的孩子,另一边是一群热心的志愿者,并且我只有四天来培训他们。
并不奇怪,一些老师无法理解我所建议的建立规章制度和解决冲突的方法。
开学的头几天,我正好有事出城。当我回来的时候,我收到的第一个消息是校长发来的:“赶快回来!他们考虑要关闭这所学校。太混乱啦!”我火速赶到学校。可怜的老师们看上去在一个星期老了二十岁。
当我从校长那里听完事情的经过,我说:“把那几个最惹是生非的孩子带到一个房间里,跟我待在一起,让我们重新恢复学校秩序。”
校长叫来了8个学生,年龄在11岁到14岁之间。我开始向学生们介绍我自己,接着展开了以下讨论:
马歇尔·卢森堡:我听到老师说很多班上都很失控,我感到很失望。我非常希望这所学校能够成功。你们能不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帮我解决目前的问题?
威尔:这所学校的老师都是傻子,老兄。
马歇尔·卢森堡:我不大清楚,威尔,他们做了什么让你那么说。你能给我举个例子吗?
威尔:不管学生做什么,他们只会站在旁边微笑,像一群傻子。
马歇尔·卢森堡:你感到很厌恶,因为你希望学校更有秩序?
威尔:是的,老兄。不管谁做了什么,老师只会站在那里像个傻子一样微笑。比如,他(指着这群学生中的一位)昨天上学时,后面的口袋装了一品脱的威士忌。站在门口的老师看见了,却假装没看到,还笑着说:“早上好!早上好!”
这时,学生们陆续都参与进来,一个一个举出例子说明老师们有多消极。
马歇尔·卢森堡:好了,谢谢你们,这些足够了。你们已经回答了我的问题,不过现在我需要你们的帮助来重建学校的秩序。
乔:老师们应该拿藤杖(该学区公立学校的行政人员拿的一种棍子,用以体罚学生)。
马歇尔·卢森堡:乔,你的意思是说,你希望老师揍那些招惹他人的学生?
乔:这是让他们(学生)不捣乱的唯一方法。
马歇尔·卢森堡:如果这是我唯一的方法,我会感到很沮丧。我很担心这种处理问题的方式,想要看看别的方法。
爱德:为什么呢?
马歇尔·卢森堡:有好几个原因。假想我用棍子揍了你,好让你不在学校里胡闹。如果你们当中的三四个在班里被我揍过,这三四个人在我回家的时候围在我车的外面,我想让你告诉我,会发生什么?
爱德:(笑起来)老兄,你的棍子最好够大。
马歇尔·卢森堡:这就是我不用这种方式建立秩序的原因。它会让我们变成敌人。记住,当我们邀请你入学时,我们说我们想要创建一所每个人都可以一起合作的学校。如果我们用打人的方式维持秩序,我担心我们不能达成在师生间建立连接的期待。
爱德:你可以把惹麻烦的家伙们开除。
马歇尔·卢森堡:听到这个主意我也感到沮丧。我希望找到不用开除任何人就能解决分歧的方法。
威尔:如果一个家伙除了惹麻烦之外什么都不做,你怎么不把他送到“什么都不做教室”?
马歇尔·卢森堡:我不大清楚你的建议,威尔,你能再解释一下吗?
威尔:有时候你来上学,你感觉除了捣乱什么都不想做。或许你爸爸在上学前暴打了你一顿,所以你只想捣乱。那就弄一个房间让他们有处可去,等他们想要上课的时候再回来。
(我注意到其他学生都在用非语言的方式对威尔的建议表示理解和赞同)
马歇尔·卢森堡:威尔,你的意思是不是,如果有人的行为影响了其他学生的学习,我们就可以叫他去这个房间?
威尔:没错。如果他们专门捣乱,留在教室也没用。
马歇尔·卢森堡:这个主意让我很兴奋,只要我们能让影响他人学习的学生知道,让他们去那个房间并不是惩罚他们,而只是在保护他人的权利,让想要学习的人可以学习。
进一步讨论之后,与会学生和我一致同意一起去每一个班级,建议他们试试下面的方法:如果有人觉得心情特别不好不愿意上课,他们的行为会影响到他人的学习,老师会请他们去一个“什么都不做教室”,他们可以待在这个房间,直到他们准备好回到班里不打扰其他人。
我向与会学生着重强调,他们一定要跟其他学生说明,这条规则是威尔的建议(而不是老师或行政人员单方面制定的)。我也强调了清晰意图的重要性,这条规则是为了保护那些想要学习的学生,并不是要惩罚没心情学习的学生。
这些学生很出色地完成了这项工作,让其他学生清楚理解了这两点。这个计划也顺利推行,班里的秩序得到改善。一个房间被设为“什么都不做教室”。如果一个学生打扰了他人,老师(有时是被打扰的学生)就会请那个学生去“什么都不做教室”。实际上“什么都不做教室”里有许多事可以做,比如有给学生听的音乐,有可供阅读的书籍,等等。我们希望竭尽所能来传达原本的意图,送到这里并不是为了惩罚。
在“什么都不做教室”发生了许多积极的沟通。在教室里捣乱的学生通常内心经历着巨大的压力,这才是导致破坏行为的原因。而分配到这个房间的老师都具备良好的倾听能力,他们的能力在这里也得到了充分施展。
在实施规则的头两周,“什么都不做教室”挤满了学生。但是忽然间,因为行为问题被要求前往“什么都不做教室”的学生变得越来越少。
在我讲这个故事时,说到藤杖那一段时我常常会听到:“那是当然,因为这就说明,孩子在做错事的时候希望得到惩罚。那才表明你关心他们。”我理解他们会相信这一点,因为他们只能看到两种选择:秩序或混乱。乱作一团,完全没有秩序是很吓人的,如果孩子们认为他们的选择就是放任,结果就是乱糟糟,不然就是通过惩罚来建立秩序。根据我的经验,即便是那个被揍得最厉害的学生,也宁可要藤杖而不要混乱。但幸运的是,我们还有第三种选择,就是双方共同建立规则。
如果规则是由会被规则影响的人制定,而不是由某个权威单方面宣布实施,并且每个人都知道制定规则的意图是为了保护而非惩罚,这样的规则才最有可能得到尊重。这对任何年龄的人都适用。只要看看有多少成年人在高速公路上超速就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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