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廉:十年来我苦学屠龙之技

飞廉:十年来我苦学屠龙之技

原创: 飞廉  簪花与伏虎  2018-06-28
飞廉:十年来我苦学屠龙之技
飞廉,本名武彦华,1977年生于河南项城,毕业于浙江大学,曾参加诗刊社“青春诗会”、《十月》杂志“十月诗会”,著有诗集《不可有悲哀》《捕风与雕龙》等,与友人一起创办民刊《野外》《诗建设》,现居杭州。
飞廉的诗歌有很明显的新古典主义特征、风格和症候,他是一个具有代表性和典型性的新古典诗歌写作者。其诗歌往往具有这美学的两极:古典性和现代性。这两者近乎完美地融合在一起。飞廉的新古典诗歌作为众声喧哗的诗坛中一面鲜明的旗帜,带给我们诗歌美学意义的思考,而在更广阔的视域中,我们得到这样的启示:新古典诗歌是召唤之诗与归家之诗,是互文之诗与复活之诗,是生产之诗与建构之诗。据此,我们就不难理解飞廉对新古典诗歌作出的看似荒谬实则至理的论断:“新古典诗是更为先锋的写作。”                                                    ——苏奇飞


      飞廉近照

婺江路36号
 
最后一次,我来此投宿,几天后,
它将拆作废墟。这是我住过的
最荒凉的旅店,一年到头,下着梅雨。
四壁破败,如一部亡国者的宪法。
床单上,青春,只剩下交媾的痕迹。
一只红色时代的挂钟滴答滴答走着,
已失准多年;从没有人试着调准
或毁弃它,这世界才因此多磨多难,
今晚我才如此悲伤。
2006-5-22雨夜
2011-6-5
 
山夜读《李白传》至最后一页
 
在一本书的尽头,
最伟大的天才也难免一死。
那惯于在盛唐房顶奔跑的人,
那把黄河引向文字狱的人,
那放肆得让我们绝望的人,
他最终与蝼蚁同死。
如同一次日全食,他的死,
预示着帝国的衰微、
李商隐的无题诗;
一代代民众为错押险韵而革命;
千年之后的今晚,
我因孤独险些成为黄景仁。
深夜静坐,醒着更像死去,
一缕月色,把我深埋。
远处,定有一只狸花猫,
急着寻找秘密的巢穴,
来隐藏它生命的最后抽搐。
2011年8月16日
 
风雨不止赋
——回赠炎石
 
风雨不止,春色憔悴,满地暴君。
这里是盛产奴隶的国度, 

人民只关心天气,甘受数千年
之暴政,却不堪一个月的春雨;

一百年不问国事,
断不肯多穿一天湿淋淋的鞋子。

风雨不止,那文首、白喙的警卫,
仍孤独衔西山之木石;

杜鹃悲啼,徒劳
寻找被怒火焚烧的人。

十年来我苦学屠龙之技,
这首诗代表着我全部的怯懦。 
 


凤凰山盛夏
 
蝉声四起的盛夏。西瓜般浑圆
的盛夏。莲蓬被砍头的盛夏。
 
保险公司小职员震惊于乡下父亲
突然六十六岁的盛夏。一只贪凉
 
的蜈蚣,载不动太多回忆,
在溪流翻船的盛夏。
 
哦,王维看云的盛夏;我忙于
擦汗,忙于与蚊蝇、熊市
 
争斗的盛夏;我叹气,诅咒,
无所作为的盛夏。山菊结满花骨朵,
 
网上凉鞋打折的盛夏,何其深广
然盛极必衰的盛夏……何时,
 
静下心来,编撰《不可有悲哀》?
哦,这到处满溢着告别的盛夏。
2012年7月24日
 
凤凰山春夜
 
傍晚,翻看《缘缘堂随笔》,
我烧焦了一锅红烧肉。
 
 
为螺蛳换上清水,
春风桃李,嘉客难期,它们
 
有足够的时间,吐尽壳里的泥。
在这样浓云欲雨的春夜,
 
荠菜在屋檐下静静生长;
雨下之前,适合写一首短诗,
 
思念我入狱的兄弟;
若雨槌,彻夜敲打木鱼,
 
则宜于写一篇五千字的散文,
谈谈我的父亲。
 
我已到了古人闭门著书的年纪,
梦里,我找到了庾信的彩笔。
2011年3月21日
 


回乡偶书
 
杜子将北征,苍茫问家室。
        ——杜甫《北征》
 

 
傍晚,急雨,一家人乘车还乡。
德清,宣城,合肥,淮南……
一闪而过,几点虚妄的灯火。
四年不见,瓦片大的故乡,
在记忆的屋檐上,松动,滑落。
 

 
从阜阳到项城,麦子下着大雪。
十三年了,我第一次见到
故乡的麦田;
外祖母死后,我最思念的,就是
这北方的麦田。
母亲前来接我,家乡话
这双旧鞋子,完全适合我的脚。
老院残破,长满了乱草,
借宿给外来的养蜂人。
黄昏,随父亲去田间挖土豆,
落日苍茫,
我有着晋人“山河之异”的忧伤。
 

 
去外祖母家的路,谙熟
如手掌;小河,照出我的颓放。
变与不变,都让人惊惧。
舅父们满怀冰雪,在往事里挣扎。
麦收时节,禁烟火,
未能给外祖母上坟,纵情一哭。
 
傍晚去看望二祖父,家族往事的
唯一见证者。他谈及我祖父
为生计隆冬下寒塘挖藕,谈及
儿时全家十一人,如今只剩下
他一个;谈及明清以来
六百余年,我家世代
深陷在泥土里,集体沉默……
凌晨,路过武家坟园,风
突起,白杨大作,心凛然而悲:
 
我从未找到写作伟大诗篇的
彩笔,我丢失了所有的骄傲。
余生无非是为父母雪耻,为灾难
深重、活无尊严的祖辈雪耻。
 

 
当年,多是桐树、楝树、槐树,
而今,白杨一统天下。
白杨多悲风,
我乡自古就是悲凉之地。
早已望不见银河,
星斗寥落、疲倦,如杜甫的脸。
深夜,阵阵蛙声、狗吠;
忽有风吹,白杨则作雨声、流水声。
又见到了乌鸦与喜鹊,
黄鹂婉转,杜鹃终日泣血。
项城这古泽国,镰刀退位,
鸡鸣衰微——三千年来,
从五更,到黄昏,它独掌乾坤。
2010年7月-2012年6月
 
——选自飞廉诗集《不可有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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