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棉小城

行走棉小城

吴仰华  一剪梅诗意空间  2016-12-18
  

万水千山总是情
汪明荃 - 家传户晓 电视剧原声带
   我特别喜欢行走,如果时间充裕,我每天可以走上几个小时,一边走一边感受棉小城带给我的熨帖踏实的感觉。定居小城已经十几年,我的脚印深深踩过她大大小小的公路、公园、商店、小区、小巷、小桥,我的摩托车车轮一次次碾过她的土地,我熟悉各路公车的走向。我亲眼见证着这座小城的点点变化,见过文光塔旁简陋的小平房的拆除,换成了塔边公园、博物馆和每天熙来攘往的广场与重修过的电影院。见过护城河两岸许多条狭窄坑洼的小路被拓展成平坦的大路,河水似乎要比以前清了点。见过平地上逐渐矗起的座座高楼。也在每条维修进行中的马路上迎接过扑面而来的灰尘,看着大卡车、拖拉机在我的摩托车旁呼啸而过,扬起我的风衣,也曾在风雨里摔倒过、跋涉过,也曾在没膝的大雨积水中趟过,不知不觉中我的生命我的深情已经与她融合在一起了。
小城,承载了我太多的回忆,让我在不经意的忆想中不自觉地嘴角上扬。那时,我们初婚,周末和假期我们会在小城居住,每天清晨,我们牵手去登山,一路上,我总是静静地听着他胡吹乱侃和许诺于我的美好未来,任由他把我带到蓬莱仙境、大小北岩、方广洞、七星岩、东山二岭、猴子石、水库边,有时我们也会去东岩看石刻,到西岩、风吹岩呼吸新鲜空气,到石泉岩与鑫师说佛,有他在,没有方向感的我完全没有了后顾之忧。每次经过小北岩的伯公庙,我们都会看看庙里一副字迹模糊的对联“公公十分公道,婆婆一片婆心”,觉得可堪回味,恍惚间我们好像也成了那对公公婆婆,他还是好为人师的习性,正对着绕膝的儿孙讲着一套又一套的理论,而我,依然保留着一颗谦逊慈祥的心灵,不时微笑着聆听他们……遐想完了,我们常相视着会心一笑。有一回我口占了一首打油诗:“家住北岩下,易攀东山崖,早晨登极顶,天地满彩霞”,他竟连说有意思。下山时常常会遇到在山脚下打拳舒啸的红光满面的老汉,一见了我们,爽朗的哈哈大笑声就回荡山间,告别时,他会笑眯眯地抚摸着自己的光头叮嘱:“恁二人要和和气气的,不可吵架啊。”有时会傲娇地炫:“你们认识我那漂亮女儿吗?我觉得再也没像她那么漂亮的人了,我可喜欢了。”他曾任小城文联主席,不过没有一点领导样和官味,集体旅游时,他一直被小辈拿来开涮,任你怎么使劲戏弄也不来气。但他做事却是特别认真,也特别关心和提携后学,除了尽可能给他们提供展示文艺才华的机会,还常常语重心长地对文学青年晓以厉害,防止他们因为过度追求文艺而致谋生艰难,如今他视力欠佳腿脚不便移居汕头,常让我们怀念。
下得山来,他会带我上菜市场,因为我原来五谷不分,他要一一教我识别各种蔬菜鱼肉,辨别质量好坏,比如菜不要买颜色太深的,那是农药打得太多,可是如果是不正常的洁净,却又是漂白水泡过的,鱼要研究它的眼睛是否够清澈,什么肉才不是瘦肉精苏丹红喂养的,等等,我是不大有耐心也是半信半疑的:你书生一个,说的可靠吗?他常带我逛商店,教我识别各种各样的生活用品,有时他会从地摊、旧品店甚至废物堆里淘到些心仪的“宝贝”,像木块、石头、瓶子、瓦罐、盘子、旧瓮等,我总是要质问这东西有啥看头有何作用,难道要把咱变成收破烂的吗?可他总是津津有味地把玩,我便想起某篇文章所调侃的:“他能在万千人群中把你找到,挑这些‘古玩’又怎么会看走眼?”,于是释然,任他倒腾,果然,回到家经他洗洗刷刷,画些图案,题上几行字,废物就变成了有趣的装饰品。他又带我遍访亲戚朋友,脸上不免有几分得意,带我去游玩的时候,常常会把后座上的我的手拉去环着他的腰,似乎便安全了。他去听课,我跟着旁听,他去电大上课,我在下面听讲,他去参加同学聚会,我常常是宾客,渐渐地我们有了共同的朋友圈,也不觉得有沟通上的困难。曾经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结伴行走。可是后来常常变成我一个人的行走了,他自从有了晕眩的恐惧症后就不大喜欢出门了,偶尔还会让我载着他出去,工作或购物,他总是用手紧紧抓着车子后架的扶手,不敢靠近我,我感觉,我们已经走得太远太远了,然而我也已经习惯,一个人的行走自在、舒服、平和、让我更广地去关注也更自由地去遐想。
没课的早晨,世贤园的小树林的约会我是一定要赴的,园心亭天天雷打也会来的是一支老年乐队,三男一女,每天拖来一个大音箱,两个合唱,一人拉二胡,一人拉小提琴,偶尔唱歌的一个会改成弹电子琴,他们的演唱曲目基本上是一些老民歌,如《北国之春》、《牡丹》等等,九点多就按时离开,而一群跳快三慢四和扇子舞的老太太则会在树下耗上几个小时,休息的时间她们会大声说笑,夹杂一些家长里短的絮叨和黄段子。而像我一样或疾走或慢跑或倒退走的人也真不少。还有一个大叔,每天提一个水桶,拿着一支一米多长的毛笔在地上练米芾的字,总是要写够一个小时才会停下来,他不是书法家,写得却很纯熟,每天的练字可以说是很文明的运动啦。乐队走后,手机里的抒情歌曲总会如约响起,混合在清风拂过树木的哗哗声响里,在温煦的阳光里传来平静而恒久的幸福味道。
世贤园的旁边是天主堂,高高的十字架诉说着全世界都在传颂的故事。它在建立之初,我们曾经因为它的庄严肃穆而去瞻仰过,可绝没想到会与它有一段不解之缘。等到2008年的端午节,因为种种机缘我才真正走近它,一下子就被耶稣和圣母像上那神圣和慈爱的光辉吸引了,从此,许多个周日下午三点半礼拜堂的琴声,和着信徒们虔诚的祷声在东山脚下也在我的生命中回响,在神父的祭礼和“爱的真谛”、“祝你平安”的歌声中每个相识与不相识的人都伸出了祝福之手。经过几年的学习,我们全家都皈依了,由此认识了许多良善心谦的博爱之人,也结交了一对对恩爱和睦相互扶持的夫妻,多年的耳濡目染使我的性情有了更好的转变。我吃着天主堂里种出来的番薯叶、真珠菜和碧绿的韭菜,看着木瓜树渐渐地长高,结出自信可人的木瓜果,成为我炒出来的菜品。看着百香果的叶子如何在阳光雨露的滋润下不经意间就铺满了铁栅栏,看着绿萝很快成片攀援到了小菜园的门外。在露德圣母的雕像前我常欣赏着君姨亲手种下的各种名贵花木,在她的感染下我也种下了一棵桂花树,种下了我来过的印记,种下一个“情疏迹远只香留,自是花中第一流”的美好梦想。节日的时候,我会和热心教友们一起兴致勃勃地打扫卫生,圣诞节,我们怀着好奇欢快地这里包扎派发礼物,圣家节时我们在这里举行热火朝天的饺子宴,天主堂已经成了我们的第二个家。
从堂外出来,我会信步走到东山书院,也是现今的潮阳一中,我有浓郁的学校情结,一直希望可以在这里买一间房子,每天就可以放心地让孩子在校园里自由奔跑。一中让我流连忘返是因为她有很多的树木,许多榕树已经有几十甚至上百的岁数,浓密的叶子给我输送来自由呼吸的氧气,植物园里不同的花盛开在各个季节,我喜欢在弯弯曲曲的小径上听学生的朗读声,也喜欢去看那清泠泠的湖水,在日光下轻轻地泛着涟漪,孩子喜欢的是去逗弄湖里的小鱼和乌龟,我则常常在种满垂柳和各种花儿的湖边听广播散步。一中有几棵金凤树,花开的初夏,我喜欢来捡拾那满地掉落的橙红色花瓣,把清丽的小花插于鬓间时女儿会笑我臭美或花痴,我也不知为何如此喜欢她,也许仅仅是因为她那份宁静清新的美吧,像极一个温婉秀气的少女,没有丝毫火气,也没有咄咄逼人的强势,在短短的花期里来去匆匆,风过无痕。赏过了花,我会带小孩到操场上跑跑步、玩玩沙子,让一天的疲劳得以释放。当然它也曾使我伤心,台风把许多的大树拦腰砍断甚至连根拔起了,亲眼看着锯子从她们身上刮过,看着卡车把她们拉走,心隐隐作痛。学校为了整齐,干脆把左校道的一整排榕树都弄走了,铺上了瓷砖,一片绿荫已经无法挽回地消失了。想那些重回母校的一中人已经找不到那陪伴了三年的古树,大概会很失望吧。不过经过一场场风雨,我也惊喜地发现那些安然无恙的老树又发出了新枝,也许是专程来安慰我的失落吧,也突然让我觉得只要生命还在,从什么时候开始都不晚,希望和失望常常相携同在。我喜欢一切的树木,春天的时候,我不仅来一中看木棉花开,还会跑到小城的每个角落寻找她,在每一棵英雄树面前吟咏“一树木棉一剪梅”的句子。




我走过了一中路,又走过中山西路、中华路、西环路、河边路,一路比较着商店橱窗的图案,了解市场刚出现的种种新品,不一定购买,欣赏也是开心的。我还喜欢带小孩到各个饮食店里打打牙祭,尝尝小城的各种美食:牛肉面、潮汕戈饭、蠔烙、香港水饺、五谷甜汤、嘉旺甜品等等,都曾满足过我们的口腹之欲,在享受美食的同时,我们还有甩掉他们那严肃和讲究的老爸和让他猜不着我们在干什么的调皮的快感。有一段时间,我的身边多了一个人,取代了我初婚时的他,因为h在小城买房子了,多年的分别之后,我们又重新相聚在一起了。我们经常相约出来行走,彼此在半路相遇,然后从东走到西,从南走到北,她把我送回家,我又把她送回去,就这样送过来送过去不知走了多少个回合,奇怪我们怎么会有那么多说不完的话,二十年的时间,我们永远像刚刚认识对方一样充满着好奇和交流的愉快。她的到来,让我的旅途变得丰富而热闹了。在她的带动下,我与其他疏于往来的朋友的交流也渐渐多起来,于是小城好像到处是我们的相交,有时我们也会在她的小屋里相聚,两个不会打理家的傻帽儿就着简单的饭菜吃得津津有味又说上了几个小时。
这些文字写下来,连我也觉得自己的生活实在太清闲和散漫了,其实所有的生活都是既有诗情和画意,更少不了眼前的苟且的,小城也曾倾泻过我的汗水与泪水。曾经我一手背着一架电子琴,一手抱着婴儿到处去找友邻帮我照看,只为送女儿去学琴,曾经我在载作业本时面对着从车上掉落下来散乱一地的货品是多么无助,来不及发呆只能胡乱把他们放满车座的每个角落,然后双脚蜷曲着向前腾移。曾经好多个中午骑着摩托车在新华大道上,我因为实在太困而闭上了眼睛,惊醒时发现一辆大货车在我身边狂按喇叭。多少个夜自修值班时,离开校门已经是9:55分,胆小又曾遭遇抢劫的我从凤南路段忐忑和惊恐地冲向坑坑洼洼的潮海路,等开到东山大道新华路口望着那熟悉的灯光心才渐渐平静下来。最惨的是有一回竟忙到忘了充电,车开了一段就走不动了,此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能硬着头皮下来推车,心里直呼今晚是在劫难逃了,人身必有危险,好在推了十几分钟后发现有小店未关,乞求店主借我充电,在她家门口的夹缝间看我的车在吃饭,真有相依为命的感觉,因为只有它能保护我,因为充电时间短,开到桃园路段又得重演一次,折腾到家已是午夜十一点多,我只能蹑手蹑脚地凑到孩子身边闻闻他们的鼻息,第二天六点又必须起床,打理好孩子的早餐后匆匆出门忍着因长期的失眠而致的头痛症奔波在上早读课的路上。一副憔悴的容颜招来的是如你为什么要这么拼这么呕心沥血到底值不值等的质疑,我只能沉默而心酸地一笑。
一切的风雨终将过去,最后化为回忆时的云淡风轻。小城的生活,确有艰辛无奈,也不乏温情,我时常能看到邻居、同事、大中小各式朋友向我展开的笑脸和递过来的温馨问候与真诚帮助,那种温情瞬间冲淡生活的阴翳,让我在世事沉浮中始终保留憨憨傻傻的笑容。我知道小城不是所有的人都能靠勤劳智慧和独特的才华立身处世谋求财富与安定,也有一小部分人的生活散发着腐烂的气味,在与他们似近而远的交往中,我也更真实地了解了世态人生。某些超越了道德伦理的低俗玩乐与赌风长盛令人痛心,然而光明终是要冲破阴霾的。愿那日光下的小城常在。
就这样慢慢地行走,直到天荒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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