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除了搜羅戰爭史迹、文獻資料之外,也訪問了很多香港人、中國人和日本人的戰時經歷,他們生存的時間快到盡頭。我今後會繼續聆聽戰爭倖存者的回憶,保存更多歷史資料,希望披露更多日本侵略中國的真相。

謹將此書獻給受戰爭蹂躪,含恨而終的人們。

和仁廉夫

序

譯者序

十六年漫長之旅,我們終於回到起點

回頭想一想,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計算。

我與和仁廉夫先生相識於東京。大家坐在山手線三田車站外面的咖啡室,討論要把《尋找旅遊書中沒有的亞洲——香港》日本版翻譯成中文的那個下午,歷歷恍如昨日。當時以為只不過翻譯一本書而已,一年內必能成事,豈料斷斷續續、反反覆覆,經歷了十六載寒暑,想來非常汗顏——且全都是我的責任。

在此,我向和仁先生嚴肅道歉,並感謝他的包容。

香港人不知道的香港

一九九六年,香港快到九七年回歸中國的「大限」,我考取了日本政府文部省獎學金,正在日本攻讀碩士第二年,畢業論文以香港回歸為題。書到用時方恨少,人在日本才恨資料不足,凡有書的地方,都走進去找找關於香港的漏網之魚、漏眼之書。

在沒有互聯網的日子,「找資料」必須身體力行,親自去不同地方——國會圖書館、大學圖書館、各政府或民辦資料室,神田區的舊書店……翻開每一份資料,細讀每一頁文章,逐字逐句地找關於香港的片言隻字。

有一天,到公立圖書館碰運氣,在「亞洲地區」的書架中,找到一本叫《尋找旅遊書中沒有的亞洲——香港》的書,由一位名叫和仁廉夫的人所著。

當時我自以為很了解香港,對於所謂「香港通」的外國人,很有些看不起,高傲地想：「你憑什麼寫香港？認識多少？」把這本書拿下來,看看有甚麼法寶。

一看之下,拍案驚奇。

這是寫給日本人看的旅遊書,但介紹的景點非比尋常,我們日常經過的地方,竟是日本侵略香港的重地：

·半島酒店——簽署投降協議的會場；

·赤柱聖士提反書院——曾發生大屠殺；

·啟德機場——曾被日軍佔用；

·宋王臺——山石炸碎填海……

平時少去的地方,隱藏著軍事秘密：

·醉酒灣防線——英軍大戰日軍；

·南丫島——神風洞收藏日軍快艇；

·魔鬼山炮台——駐守的竟是印度兵；

·螺洲島——山中有白骨坑……

每一頁,都是聞所未聞的歷史。臉,開始發紅；額,不禁冒汗。滿以為這是一般吃喝玩樂的指南,不料竟是歷史記述,且寫得深入淺出。書中提及的事件,十居其九聽也沒聽過,當然更沒去過。

我一身冷汗,自問：「你還算是香港人嗎？」

咖啡店的承諾

自己畢竟當過兩年記者,何不直接找作者一談？

就這樣,在三田車站旁的小咖啡室,和仁廉夫與我首次見面,開始了十多年的魚雁之緣。

和仁一見面,就以流利的廣東話說：「你好,我叫和仁。」他架著黑色膠框眼鏡,臉孔胖胖圓圓,笑容可掬,身穿記者們最愛的「攝影師背心」,與想像中「歷史研究家」的形象相去甚遠。他充滿好奇心、充滿活力,最重要是,他尊重歷史,反對日軍發動侵略戰爭。

我們意氣相投,懷有一個共同想法：香港人必須認識香港歷史。其實不是沒人認識,只是在香港回歸前的大氣候,好些事沒人提及,也無人談論,以致多少起落興衰,都散如雲煙。

那時,不知哪裡來的勇氣,我忽然豪氣干雲起來,說道：「和仁先生,如果您不介意,就讓我把這本書翻譯出來吧!」

和仁雙眼發亮,樂道：「張君,如果你真的願意,我當然也希望見到中文版。」

漫漫長路

當時馬上開始翻譯,並答應和仁,翌年畢業回港後,馬上找出版社出版。可惜年少時欠缺人脈,不懂如何找出版社,曾經在香港書展時拿了二、三十份譯稿影印本,向每一個出版商攤位派發、解釋。可是,派完了所有稿子給出版社,都是石沉大海。

其後,我懷孕,生了孩子,出版的事被擱於生活繁瑣雜事之後,無暇處理。又過一年,我再懷孕,生了第二個孩子。家裡有老有少,生活擔子更重,時間更少,連自己也迷失了,遑論文學創作。翻譯之事,更沒有下文了。

直至一天收拾書櫃時,赫然看到和仁的書一直默默地待著。驀然回首,浮現十六年前咖啡館的光景——連自己的諾言也守不了的人,豈能取信於人？

踏上歷史腳印

終於,在花千樹出版社葉海旋先生的支持下,和仁先生與我聚首香港,大筆一揮,簽下出版合約。多少年的光陰,多少等待、找尋,大家心中無言的默契,終於變成真實了。

家中最早的翻譯版本,還儲存在大張黑色floppy disk中,桌上放滿字典、辭典、成語辭典等工具書。到了本書最後定稿時,文章已經儲進USB,照片以數碼攝影機拍攝,字典不必再翻,改為用網上字典和網上地圖了。

經過十六年的翻譯、更新,一些少人提及、鮮為人知的歷史重現眼前。這是我們對歷史的尊重、對戰爭受害者的懷念、對香港的回憶。

朋友,感謝你翻開這本書。請拿著書,沿著地圖,一步一步地找出歷史的軌跡吧。

感謝和仁廉夫先生的無言包容,沒有你堅定不移的支持,此書不能成事。感謝葉海旋先生的循循善誘,高添强先生強而有力的支持,日本人學校事務局次長木堅村富士夫先生、聖士提反書院羅懿舒校長和歷史科陳國培老師對歷史地點的介紹,林健鋒先生對立法會的解說,丁新豹先生關於歷史的討論,三灶同鄉會魏福榮先生的憶述。還有數之不盡的朋友們,感謝你們在和仁與我找尋香港歷史時,提供寶貴的意見。

翻譯之時,要將日語的平假名、片假名找到原本的英文,再譯成中文,或憑日語找出當時的中文用語,說不定出現翻譯上的出入或字眼上的問題。我的處理方法是：

一、

日文中漢字與平假名、片假名混合的字詞,改為中文相應的字詞代替。

二、

整個字詞都是日本漢字,但中文讀者可能難以理解或誤會時,改為中文相應的字詞代替。

三、

整個字詞都是日本漢字,但中文讀者可以了解其原意,則沿用日本漢字原文。

如有未臻完美之處,本人先在此致歉。各位讀者如果發現問題,歡迎賜教指正,讓此書可以在再版時修訂得更好。

張宏艷

二○一二年九月二十日

後記

本書的日文原文《尋找旅遊書中沒有的亞洲——香港》（梨之木舍）在香港回歸前的一九九六年於東京出版。當時,我是「香港軍票賠償促進會」的秘書長,這個團體協助香港索償協會在一九九三年八月,於東京地方法院提出香港軍票索償的訴訟。為了探明香港「三年零八個月」的真相,我去了日本國立國會圖書館、防衛廳防衛研究所戰史資料室,並往香港大學圖書館、澳門《華僑報》資料室等地,孜孜不倦地搜集歷史資料。

要求賠償香港軍票的訴訟（一九九三年至二〇〇一年）,是首宗民間人士向日本政府提出戰後賠償問題的財產權索償訴訟,與「慰安婦」和「強制連行」這些侵犯人類尊嚴的事件相比,侵害人權方面的色彩較弱,一直得不到民間太多的關注和支持。

香港回歸前的一九九〇年代開始,到香港旅行的日本遊客愈來愈多,他們對香港的「三年零八個月」毫無認識,我希望他們能更深切認識香港在戰時受害的情況。

舊日文版得以誕生,有賴與高添强先生的相識。我與高添强先生於一九九三年在關禮雄先生《日佔時期的香港》（三聯書店）新書發布的講座上認識,志趣相投。其後兩人交換了很多港日雙方的歷史資料和訊息,他也帶我參觀了很多殘留在香港的戰爭遺蹟。

還有一位香港人,日文版出版之時,她在東京拿著此書,雀躍不已——就是後來成為有線電視新聞台主播的張宏艷女士。她當時是慶應大學的研究生,讀了舊日文版,力勸我將此書翻譯成中文版出版,讓不太了解「三年零八個月」歷史的香港人也讀一讀。

她提出幫我翻譯此書,我也爽快答應,其後由於她在香港擔任主播的工作繁忙,以致出版中文版之事延宕了不少時間。

此事得到具體化,是得到花千樹出版社的建議。總編輯葉海旋先生指出,日文舊版由於時日久遠,部分內容未能反映現時情況,而且當初以日本讀者為對象,可能部分內容對香港讀者並不實用。我也在日文舊版出版後,收到不少讀者回應,其後訪問了不少經歷過「三年零八個月」的人,在雜誌刊物上陸續發表了一些新的文章。

因此,本書雖以舊日文版為基礎,但內容全面更新,加入不少遠超過原本結構的新文章,翻譯而成。此外,為了加強本書內容的公信力,作者、譯者和編輯都從各方面加以查證。因此,這可以說是一本全新的書。

本書面世之際,我再次痛感戰爭對教育水平和語言表達能力都處於最低端的平民造成的莫大傷害。留下了戰爭實錄和傳記的人,皆為醫生、軍人等接受過較為高等程度教育的人。大部分巿井平民,卻無法用任何方法控訴自己在戰爭中的傷害、痛苦、悲哀和憤怒。

我除了搜羅戰爭史迹、文獻資料之外,也訪問了很多香港人、中國人和日本人的戰時經歷,他們生存的時間快到盡頭。我今後會繼續聆聽戰爭倖存者的回憶,保存更多歷史資料,希望披露更多日本侵略中國的真相。

謹將此書獻給受戰爭蹂躪,含恨而終的人們。

和仁廉夫

二○一二年九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