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昇與國民黨－台灣政戰教父的一生

黃華倫

2003/04/01 第366期

書名：Counterrevolution in China:Wang Sheng and the Kuomintang 作者：Thomas A. Marks 出版者：Frank Cass

一九九八年年初,位於美國奧瑞岡州波特蘭市的Frank Cass公司,出版了一冊有關王昇的小書。這本書,當年在美國學術界並未造成太大的轟動,因為美國漢學界絕大部份的學者,都不知道王昇的背景及來歷,僅有極少數人知道,他是蔣經國主政時期在台灣負責思想管制的軍方高級將領。銷路遍佈全球的亞馬遜網路書店（Amazon.com）,迄今尚未有此書的書評。

◆具有高度爭議性

王昇所主持的政戰體系與活動,在一九八七年台灣戒嚴解除之前,不但控制了軍隊,使之不認同台灣,即反對台灣成為一個獨立國家,也鞏固了國民黨一黨獨大式的統治方式,並且深深影響到民間的每一個層面。此種權威、主宰型的思想統御,究竟為台灣在國際社會的生存做出多少貢獻？以及如何斲喪台灣本土化的發展？實在是個重要且饒有趣味的課題。Thomas Marks所寫的這本書,在這些課題上做了先驅式的探索。儘管該書的論點具有高度爭議性,但就拋磚引玉而言,無疑有一定的學術貢獻與價值。

這書共分八章,第一章簡單敘述王昇在一九八三年年底,為蔣經國派往巴拉圭擔任大使的來龍去脈；緊接著第一章的引文,Thomas Marks在第二及第三章開始介紹王昇如何在江西進入軍校,加入國民黨,並在蔣經國主持贛南政務及國共內戰時期,成為蔣的得力助手；第四章探討國民黨撤退來台時期,王昇在北投復興崗創辦政工幹校╱政治作戰學校的各項努力與挑戰。除了政工幹校的創立外,第四章最重要的主題,當然就是王昇如何在一九五○及六○年代的國民黨政府權力層級中,步步高升,獲得重用,最後成為台灣的政戰教父,三民主義教育的守護神。

Thomas Marks在第五章對王昇的政戰教父地位,有很清晰的描述,回顧了一九六○年代及七○年代初期,王昇在蔣介石政府的安排下,前往越南及高棉,為南越吳廷琰政府以及高棉龍諾政府創建政治作戰制度的經過。除了越南和高棉之外,台灣政治作戰的觸角,也在六○與七○年代,伸展到南韓及薩爾瓦多之類的反共國家。

◆劉少康辦公室

在談完王昇如何把政治作戰,當作商品一般輸往海外非共產國家後,Thomas Marks便開始在第六章討論劉少康辦公室的成立,以及王昇與劉少康辦公室的關係。這一章,或許是本書最重要且最具爭議性的一部份,因為作者不斷地強調,王昇並沒有像外界所想像的一樣,享有紅透半邊天的權力,劉少康辦公室也不是軍方所控制的政府決策單位,相反地,王昇的權力完全來自於蔣經國總統、行政院長以及總統府秘書長的授與,劉少康辦公室也僅僅是一個提供方案,協調政府各單位的智庫型幕僚單位。

這種論點,自然與一般人心目中的王昇及劉少康辦公室有著極大的差距,尤其自由派的學者與台獨派人士更是難以認同此種說法。姑且不論Thomas Marks的這項論斷是否是一項敗筆,中國的反革命這本書,至少有完整的一章,探討劉少康辦公室這個充滿神秘色彩的政府單位,就激發學者對劉少康辦公室作進一步的評估與分析而言,這應該是一項極為明顯且不具爭議性的貢獻。

劉少康辦公室於一九八三年年中在蔣經國的下令下解散,王昇也隨即獲任為中華民國駐巴拉圭大使,本書第七章即在回顧王昇任職巴拉圭七年期間的生活點滴,其中包括了一九九八年,巴拉圭總統史托斯納爾（Stroessner）遭軍事政變推翻後,中華民國大使館的反應與應對措施,以及中華民國大使館如何與巴拉圭新政府發展新一輪的外交關係。

本書最後一章（第八章）以王昇結束巴拉圭的外交生涯回到台北,並淡出台北政治圈做為終結,對支持王昇的反共保守人士,或強烈認同大中國的台灣人而言,這一章讀起來,可能會有一種蒼涼落寞的感覺。

◆膚淺的教條灌輸

總結而論,Thoms Marks的這本王昇傳,立論似乎不是非常的客觀,與其他類似傳記比較起來（例如Jay Taylor/陶涵所寫的《蔣經國傳》,哈佛大學出版）,作者在論說敘述上,似乎有意無意淡化了王昇當年在台北政壇的政治實力,所凸顯的反倒是一些比較次要的問題,像是王昇個人的工作態度與生活習性,外國人士對王昇個人的觀感與評價,以及政戰教育的內涵與重要性等等。這項缺失,至少可以從以下三方面加以檢討：

首先,Thomas Marks像大多數同情或支持王昇的人一樣,極力強調王昇沒有政治野心,沒有班底,也沒有繼承蔣經國王位的企圖。王昇只不過是個淡泊名利,奉公守法,兢兢業業,克盡職責的總政戰部上將主任,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謀求國家福利,而不涉及到個人的榮辱與名利。此種論斷,聽在解嚴之後,具有民主素養的台灣民眾耳?堙A實在令人懷疑作者的民主教育薰陶或專業訓練,是不是還欠缺了那麼一點。

Thomas Marks這本書第二項缺點,就是忽略了政戰制度與台灣社會發展兩者關係的探討：

政戰制度自一九五○年代初期由王昇在復興崗創辦政工幹校開始,一直到八八年年初蔣經國去世為止,影響台灣的文藝發展與人文思潮至深且巨。從社會運動的角度而言,王昇所主導的政戰制度,毫無疑問是種保守、壓制與權威式的（極）右翼社會運動,在這個右翼的保守型社會運動影響下,具有批判氣息的台灣藝術工作者或強調自由自主、獨立思考的知識份子,便成為當年國民黨執政當局首要打擊的對象。

換言之,政戰制度是種思維簡單,內容膚淺的教條式措施,其意識形態除了消滅三民主義的敵人外,便是濫用國家安全的名義,處處對文化藝術活動設限,這使得台灣文化在過去幾十年當中,在亞洲地區也顯現不出獨特的樣式來。造成這種台灣藝術文化不受國際重視,在亞洲毫無舉足輕重的關鍵人物,或許除了蔣經國之外,就非王昇莫屬了。這部份的討論應該是評價王昇一生功過極為重要的課題,但Thomas Marks卻未能在這本著作中深入且客觀地予以分析。

◆權力分配與運作

本書另外一項缺點,便是淡化劉少康辦公室當年在台灣社會各界,所具有的影響力。Thomas Marks在書中（特別是262至266頁）不斷強調王昇主持的劉少康辦公室只不過是蔣經國總統的智囊團,它不但在組織層級上必須聽命於總統府秘書長及行政院長的指示,而且編制小,預算少,根本無法像外界所說的一樣能夠興風作浪,掌握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決策權力。這種說法,似乎顯示作者不了解中國權力文化。

在台灣運作的真實情況,因為Thomas Marks只是以表面的組織圖、架構表來分析劉少康辦公室的層級地位和角色功能,從而嚴重低估了劉少康辦公室隱而不顯的真正決策實力及影響層面。就這項缺失而言,Thomas Marks對國民黨政府的權力分配與運作,似乎就顯得過於天真與不切實際了。

總結而論,本書是研究王昇這位當年叱?炙x北政壇的風雲人物,少數幾本重要傳記其中的一本。這本書當然包含了不少寶貴的資料（像是王昇個人的成長背景及工作經歷）,可供社會各界或學者研究王昇之用,只是在使用這些資料或論述時,必須非常謹慎小心地予以篩選和過濾。

（本文作者為美國路易斯安那大學社會暨人類學系助理教授）

THOMAS A. MARKS is Professor of Insurgency, Terrorism, and Counterterrorism at the School for National Security Executive Education (SNSEE) of National Defense University (NDU) in Washington, DC and the author of Maoist Insurgency Since Vietnam (London, 1996), considered the current standard on the subject of "people's war." A former US government officer who is a member of the editorial board of Small Wars and Insurgencies (London), he previously served as the Oppenheimer Chair of Warfighting Strategy at the Marine Corps University (Quantico), where he taught “Insurgency and Operational Art.” He is an Adjunct Professor at the US Joint Special Operations University (JSOU, Hurlburt Field, FL) and a consultant for several firms specializing in political risk, personal security, and counter-terrorism, to include RAND, where he is a member of the Insurgency Board. He graduated from the United States Military Academy and in his Ph.D. work at the University of Hawaii focused on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popular upheaval and revolutionary crisis (published as Making Revolution: The Insurgency of the Communist Party of Thailand in Structural Perspective, Bangkok: White Lotus). In recent years, Dr. Marks has, in a variety of publications, for a variety of clients, analyzed conflicts as far-flung as those in Nepal, Sri Lanka, Colombia, Peru, Papua New Guinea, Laos, the Philippines, and Northern Ireland. His most recent operational endeavor was service, in a contract capacity, as the operations consultant for a newly raised Saudi Arabian commando unit. His scholarly and journalistic works number in the hundreds. His latest book is Counter-Revolution in China: Wang Sheng and the Kuomintang (London: Frank Cass, 1997); his latest monographs, all published by the U.S. Army War College (Carlisle), are: Colombian Army Adaptation to FARC Insurgency (2002), Insurgency in Nepal (2003), and Sustainability of Colombian Military/Strategic Support for "Democratic Security" (2005).